第一百六十章(1 / 2)

開平三十六年七月十六, 工部右侍郎唐慎上書垂拱殿, 請旨造改部加造籠箱。

籠箱是一個奇特的鐵盒, 外型與車廂相仿, 卻巨大無比, 有三室之巨。趙輔不甚明白這籠箱到底是何物, 唐慎在垂拱殿講解了兩個時辰, 這新奇的玩意兒仍舊沒能得到皇帝的理解。

當日, 皇帝召見工部尚書袁穆、工部左侍郎李鈺德和造改部主事季孟文。

直至天色漸黑, 趙輔才揮手道:“既然如此,便將那籠箱做好了,弄給朕看一看。”

唐慎作揖行禮:“遵旨。”

離開垂拱殿時,除了唐慎和籠箱的主設計者季孟文,其餘人都仍舊不懂這籠箱到底是何原理、有何作用。

工部尚書袁穆蹙眉道:“唐大人, 造改部之事本官向來不會插手,但此籠箱已然入了聖上的眼。造建籠箱, 大約需多少時日, 你可有數?”

唐慎:“回尚書大人,籠箱早已建好,也早已籌備試用過。”他不會打沒有準備的仗。

袁穆早就猜到是這個答案:“既然如此, 那你方才在垂拱殿中怎麼不說, 今日就可以去瞧一瞧籠箱?”

唐慎:“籠箱雖說可用, 但還未能進最大的作用。臣所想,是做出更好的機器來配合籠箱使用,到時聖上一看, 便懂籠箱的妙用。”

四人暫時分開。

袁穆對自己的心腹李鈺德歎氣道:“都說長江後浪推前浪。”

李鈺德道:“那籠箱未必就如他唐景則所說,有大用。”

袁穆:“那你可知今日西北大捷的消息,傳到京中。這唐景則是趕上了好時候,哪怕籠箱沒有大用,皇上也會順手賞了他!”

另一邊,季孟文還戰戰兢兢,魂不守舍。

等回到造改部,季孟文撲通一聲突然就跪下,給唐慎磕了一個響頭。唐慎目光一緊,一旁的官差立刻就扶起了他。唐慎道:“季大人,大宋官員不行跪禮,你怎的如此。”

季孟文聲音沙啞:“下官隻是個小小的匠人,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能進宮麵聖,有這樣大的造化。多謝大人抬舉,大人對小的有再造之恩啊!”

唐慎:“工部新改的條例你都忘了?”

“啊?”

“彆說你是個官,哪怕是工匠,你所要做的隻有建好該建的東西,而不是處處跪人。”

季孟文一時啞然,他望著唐慎雲淡風輕的麵龐,忽然間意識到,自己真的是一個官了。

唐慎:“籠箱一事,做的如何了?”

季孟文哪裡有時間再去想那些迷迷糊糊的東西,他立即領著唐慎,去造改部一看。

季孟文:“籠箱隨時可以使用,隻是下官不明白,大人與尚書大人說的那些話是什麼意思。”

唐慎:“我記得你家先祖是打鐵出身。”

“正是。”

“既然如此,便為這籠箱做一個打鐵的工具吧!”

整個七月,朝堂上下、舉國百姓,都在歡慶西北大捷。

大宋不是沒勝過遼國,但從未得到這樣大的勝利,更不用說坑殺三萬黑狼軍!黑狼軍,那是遼國真正的虎狼之師。皇帝龍顏大悅,當即犒賞三軍,並擢升征西元帥李景德為一品護國公,綿延三代,傳承其位。

這一仗打得大宋士兵士氣大漲,反之,遼軍則潰不成軍。

黑狼軍副將滾紮爾被流矢擊中,死於障虎峰中。隨軍參謀耶律勤倒是撿了一條命,他右腿中箭,回到大同府後,直接被鋸了一整條腿,這才保住性命。

此戰後,宋人大喜,遼人俱驚。

上京大同府,遼國三皇子耶律晗不可置信地說道:“太師,那可是黑狼軍,我黑狼軍居然就這樣中了宋人埋伏,被坑殺三萬?這怎麼可能!一定是那耶律舍哥在背後作亂!”

王子太師耶律定臉色隱晦不定。

耶律晗對千裡之外的耶律舍哥破口大罵,耶律定忽然冷喝一聲:“好了,住口!”

耶律晗立刻閉上了嘴,隻是眼中仍是不滿之意。

耶律定:“你先下去吧。”

耶律晗咬了咬牙,行了一禮,離開了皇帝寢宮。

龍榻上,遼國皇帝麵色蒼白,身形削瘦,早已昏迷多日。遼帝行獵受傷其實並非耶律定、耶律晗下手,但是昏迷數日不醒,卻是出自耶律定之手了。

偉岸雄壯的王子太師站在皇帝龍榻旁,低首看著床上這個已然時日不多的帝王。良久,他伸出手:“將藥碗端過來。”

宮娥立即小心翼翼地將一碗褐色的藥湯遞到耶律定手中。

耶律定望著這碗深褐色的湯藥,他坐到床榻旁,對殿中的宮女太監吩咐道:“你們都先下去吧。”

明明隻是王子太師,但他一聲令下,所有宮娥全部離了寢殿。

碩大的遼帝寢宮中,倏然隻剩下耶律定和昏迷的遼帝二人。

耶律定一勺勺地舀著藥湯,聲音渾厚平靜:“陛下是如何受傷的,臣至今也不知曉。那日有機會下手的,除了二皇子的人,便剩下老臣的人了。這世上最希望您駕崩的人便是老臣了,但此次……並非是臣。隻能是那耶律舍哥了。”

“陛下啊,您神武一世,卻不想到,你最疼愛的兒子,竟然要您去死。”

“耶律舍哥其人,陰狠狡詐。老臣想不通,他為何要做出此事,但他終歸是做了。三萬黑狼軍,亦被他坑殺。老臣從未想過篡位弑帝,也從沒想過,毒殺於您。這藥隻是讓您昏迷不醒,但老臣是真沒想過讓您去死啊!”

聲音戛然而止,遼帝寢宮中,一片死寂。

“當年您馳騁沙場,禦駕親征,我等君臣上下一心,令大遼鐵騎踏遍草原。”

“那是草原上的雄鷹,是我大遼咆哮的巨狼。”

“臣從未忘過!”

撕裂般的聲音如同呐喊,在寢宮中赫赫回蕩。

然後,又是漫長的寂靜。

忽然,隻聽“咯噔”一聲,盛藥的白瓷碗被太師放在一旁的桌案上。蒼老卻雄武的太師一步步再走回遼帝床榻前,他低目看著龍榻上的帝王,神色平靜地伸出手,捂住了遼帝的口鼻,動作自然,如同呼吸一般簡單。

半個時辰後,王子太師離開皇帝寢宮,來到三皇子殿。

耶律晗急急走過來:“見過太師大人。”

耶律定屏退左右,看向耶律晗,淡淡道:“陛下駕崩了。”

耶律晗如遭雷劈,他向後倒跌一步,他再蠢,也在一瞬間明白了耶律定的意思。他抬起頭,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的王子太師。

耶律定冷冷道:“此事暫不聲張。既然二殿下想與黑狼軍同行,去大同府,便讓他去吧。自然,也不必回來了。”

此時此刻,這世上,隻有遼帝寢宮的宮娥太監知道遼帝的死訊。除此以外,隻有王子太師耶律定和三皇子耶律晗了。

西北大捷,大宋上下一片歡騰景象。

周太師和李景德坐鎮幽州,無法離開,皇帝便召了驃騎將軍魏率和監察使餘潮生回京。

進了八月,身處西北的幽州冬日時是大雪封城,嚴寒難忍。如今便是酷暑難耐,又有黃沙漫天。餘潮生自府中走出時,也戴了一頭紗布,擋住那滿城肆虐的風沙。他得了回京的聖旨,如今是要去西北大營交差。

見過周太師後,入夜,餘潮生才回到幽州城。

黑夜寂靜,一隊官差卻以極快的速度衝進城中各處,抓住了幾個還在睡夢中的官員。

此事做得隱秘又快,當夜幾乎無人反應過來。次日,餘潮生便帶著抓獲的一乾人等,浩浩蕩蕩地回了盛京。

驃騎將軍魏率見到餘潮生竟然還抓了人回去,他驚訝道:“餘大人,這些是何人?”

餘潮生:“將軍,皆是罪官。”

魏率是個武夫,武舉出身,對文官那種說一半留一半的心思,他一點都猜不透。

這都給銬起來了,不是罪官,還能是功臣麼?

魏率摸了摸腦袋,直白地說:“嗨,我自然知道是罪官,但這些人犯了何事啊餘大人。這咱們在幽州待了這麼久,一直都沒什麼事,怎麼要走了,您不聲不響抓了這麼多人。”

餘潮生笑道:“大多是銀引司的官。”

魏率愣住,他不大明白,餘潮生是銀引司的指揮使之一,銀引司的人被抓了,他怎麼還能笑得這麼開心?

餘潮生突然抓了一眾犯官的事,並沒有特意遣斥候官回稟朝廷。按他的意思,他打算等自己回京後,再親自向皇帝稟報此事。然而幽州城中,蘇溫允得知此事後,他了解了一下被抓的幾個官員是何身份。接著,他臉色一變。

蘇溫允連夜寫了一封密信,派人快馬加鞭送去盛京。

“你王子豐死了無人可惜,但你不可壞我大事!”

餘潮生的馬車走得不快,到第四日,蘇溫允的密信送回盛京,他們才走到一半。

這封信是送到右相王詮手上的,王詮見了信,目露哀色。他在書房中沉思了一個下午,接著喚來了自己的心腹。第二日,邢州案的核心人物孫尚德一頭撞死在了大理寺天牢,竟是忍受不住酷刑自戕了。

這件事在次日早朝上,由大理寺少卿彙報給了皇帝。

因為西北大捷,趙輔這些日子已經很少去關心邢州案。突然聽聞此事,他神情頓了頓,目光在堂下臣子的麵龐上一一掃過,似乎想要看清這些人的麵孔。

這世上最想孫尚德死的人,無疑就是與邢州案有牽扯的一眾官員了。

趙輔沉默了許久,他輕聲道:“左相以為如何?”

左相徐毖上前一步,低頭道:“罪官孫尚德畏罪自戕,老臣以為,主使伏首,但此案還得繼續查下去。”

趙輔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又問道:“右相以為呢?”

右相王詮上前道:“此案為大理寺同刑部一通審查,臣以為,兩部自有定論。”

趙輔不再開口。

散了朝後,徐毖與王詮走到了一處。當朝最位高權重的兩位相公,此刻各自抱著玉笏,步伐緩而穩健地走向宣武門。

徐毖感慨道:“大理寺天牢的酷刑,果真不是尋常人能受得的。未曾想那孫尚德受了三個月,最終還是耐不住啊。”

王詮也同他一起感歎:“雖說老夫未曾去過大理寺天牢,但也總聽聞,無論是誰,隻要進了那兒,都得剝下一層皮再出來。更多的,卻是再見不到天日了。”

徐毖笑著微微俯身,行禮。

王詮立刻回了一禮。

徐毖:“王相往那兒去?”

“勤政殿。”

“那便不是同路了,在此彆過。”

“徐相慢走。”

“王相留步。”

兩人互相客套一番,轉身各走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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