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小妹(1 / 2)

宋招娣他們乘坐的這列火車全程七十多小時,縱貫祖國南北,是當時全國車程最長的列車。

他們上車時列車剛好行進到一半,又過了三十個小時,列車的車廂和其中的乘客被煙味、汗臭、從廁所傳來的臭味徹底浸透了。

哪怕每次停車時三人都會在站台上舒展一下身體,到達G市時,全身早已像散了架一樣。

三人出了火車站,帶著令人側目的怪味搭上開往城市遠郊公交車,又過了一個多小時,終於他們的目的地,四星電子廠。

九十年代初,民營企業鄉鎮企業還沒崛起,四星電子廠這個合資企業是G市頭一批中外合資企業,政府給了它相當優厚的合作條件,工廠占地龐大,廠區裡有三座宿舍、兩個食堂,宿舍一層有商店、理發店,每個周六晚上和節假日還會在食堂放映電影。

因為時不時會有各級領導參觀,拍新聞上電視,廠區綠化非常好,有花園,還修了籃球場和羽毛球場豐富職工業餘生活。

幾年後,圍繞著這座工廠陸續建起了其他工廠,又漸漸有了小吃店,服裝店,台球室,遊戲廳,這裡已經變成一個小型城市,能滿足居民的所有日常需求但也把他們困在這小小的地方。許多人打了幾年工,隻在剛來的那一年去過一次G市的市中心。

再次回到這個地方,宋招娣百感交集。

從十六歲到二十四歲,她人生中最好的年華是在這裡度過的。她和丈夫羅誌安也是在這裡認識的。

要是當初沒跟羅誌安結婚,她的人生會是什麼樣?

她不在乎他沒錢,更不會因為他生病嫌棄,不然也不會把自己的一塊肝臟捐給他。但這個人實在是太讓人寒心了。

移植手術後羅誌安出院了,從此變成了大爺,連飯都要端到他麵前。

起初宋招娣體諒他,身體不好暫時不工作,那也行,你是高中生,把書本拾起來,報名上成教大學,把文憑拿下以後找工作選擇也多一點,可他說看一會兒書就頭暈。

她隻好又退一步,那你在家照顧孩子,也行。可每次她疲憊地回家,孩子尿布是臟的,鍋是冷的,人家出去公園散步了,說是要鍛煉身體。

宋招娣現在想起來都想抽自己幾耳光。他病後需要靜養,需要鍛煉身體,她就不用?她可是切了一塊肝臟給他啊!跟他一樣是大手術,手術前簽字時那些警告看得她頭皮發麻,臨進手術室前她後悔了,要是她醒不來,女兒可怎麼辦?誰會來照顧她?

術後他的表現也讓她後悔。

這麼過了一年多,宋招娣四處求人,終於給羅誌安找了份看大門的工作,又跟他大吵了一架,他才勉強去了。

可他呢,一千元月薪緊緊捏在自己手裡,覺得她賺錢比他多就心安理得讓她還房租日用,卻不願意照顧女兒的時候搭把手。多說他兩句,他一邊不情願地乾活一邊嘀咕,“這孩子就是來討債的,她早死了就是報答我們了。當初就不該放暖箱裡把她救活。”

他又一次這麼說時,宋招娣把尿布扔到他臉上,“你也是來討債的!”

兩人打了一架,宋招娣把他趕出去,立即把出租屋的鎖換了。他看孩子的眼神讓她害怕!女兒安安七八歲了,可仍然像剛出生的嬰兒一樣脆弱無助,她不在家的時候,他要想製造點意外太簡單了!

羅誌安被趕走後先住在老鄉那兒,又過了一陣回老家了。不遺餘力說宋招娣嫌貧愛富,還有好事的老鄉動不動跑來勸宋招娣跟他和好,全被她罵走了。

他死了,葬禮她都沒去,他老娘還打電話來問她要羅誌安的遺產。遺產?債還沒還完呢!要不要分給你?

媛媛聽她說起這些往事時不解:你為什麼不跟他離婚呢?

對啊,為什麼呢?因為那時宋招娣腦子裡壓根就沒離婚這個概念。唉。

但願這次彆再跟這個爛人有任何牽扯。

“小妹?你想什麼呢?”大姐拍拍她。

宋招娣一抬頭,發現他們要走到鄉情旅社門口了。

她趕緊一拽大姐,“我不在這家住!”

大姐說,“那是廣園叔開的旅店,咱們那兒來試工的人都住他家。”

宋招娣當然知道李廣園是誰。

新工進廠之前要做體檢,等結果時得有個落腳地,李廣園原先也是打工仔,賺了點開了個旅社,專做老鄉生意,老鄉帶老鄉,凡是宋李村附近來的人,入廠前都住在他這兒。

可他這旅社什麼樣呢?

上輩子宋招娣住在這兒,半夜癢醒了,掀開竹席一看,床板縫裡密密麻麻全是粉紅色的臭蟲。

第二天她臉上脖子上全是一塊塊的紅包,幸好工廠需要的隻是年輕勞力,這要但凡是個注重形象的工作都不能要她。

“我打聽過了,他家旅社裡臭蟲比黃豆還大,我不住這兒。”

宋招娣看到大姐麵有難色,“要加錢的話我出。二姑給我了兩百塊,專門囑咐我住好一點。”

徐山平忙道:“這錢我出,走,咱們換一家乾淨的。”

其實這些旅社都是附近的村民自建房改的,價錢都差不多,秋鳳是覺得不好意思不住同鄉這兒。

三人轉去另外一間旅社,她還跟徐山平笑說,“當初我住那兒也是讓臭蟲咬得可慘,改鳳來的時候我也帶她來的這裡。”

宋招娣又想拍大姐後腦勺了,你都吃過一次虧了,還帶著二姐去,還帶我去?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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