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新名字(小修)(1 / 2)

轉眼到周三。

宋招娣和二姐專門請了半天假,午飯都沒吃頂著大太陽就來了,生怕錯過所長。

這次總算見到真佛了。

李所長已經聽警員們和馮阿姨說過這姐妹的事了,他打量她們一會兒,慢悠悠說,“改名字,可不是小事啊,你們想好了?”

宋招娣索性把自己和二姐的求學計劃也說了。

“從前是爹媽不給念,現在我們自己攢了點錢,想重新回去念書,自考也好,成人教育也好,多學點東西,以後年紀大了也能找個彆的工作。所長您想想,上課的時候老師在講台上點名——宋招娣!我怎麼抬得起頭啊?現在不改,以後更難改了,我學位證書上絕不能還是這個名!”

李所長想了想,“你們材料都帶了麼?我看看。”

這是有戲啊!

姐妹倆趕快把身份證、戶口本複印件,還有廠領導寫的介紹信都拿出來。

李所長看了戶口本複印件,家裡四個孩子,二女兒叫“改鳳”三女兒叫“招娣”,弟弟叫“家寶”;再看宋招娣的初中畢業證,門門成績都很好,高中錄取通知書上寫的是“本屆新生第四名”,心就軟了。

他也是有兒有女的人,不敢說所有孩子一碗水端平,一隻手伸出來五根手指尚且不齊呢,對不對?但是女兒明明學習很好,卻不讓她繼續念書趕出來打工,他可乾不出來這事!

他放下錄取通知書,問姐妹倆,“你們打算改什麼名字啊?”

宋改鳳說:“宋詩遠。詩歌的詩,遠方的遠。”

姓王的警官插口說,“這名字不錯啊,有什麼意思麼?”

改鳳解釋,“因為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還有詩與遠方。”去年聖誕前她們姐仨在活動室做發夾,當時小妹鼓勵大家加油乾活時隨口說了這麼句話,她一下就記住了。

“妹妹呢?”

“餘自新。”

王警官笑,“妹妹名字也是自己想的?怎麼講啊?”

宋招娣說:“餘生的餘,自強自信的自,不斷更新的新,意思就是,我接下來的每一天,都要自強不息,日有新得。”

她從前跟媛媛說過想改名的事,要改就連姓都改了!反正她又不是老宋家的人!但改個什麼姓呢?媛媛提議她姓“餘”,餘,也有“我”的意思。

還有彆的什麼比“我”更適合的姓麼?一個被父母洗腦、奴役了幾十年的人,必須時刻記得,自我才是最重要的。你可以是彆人的女兒、妻子、母親、姐姐,但你首先必須是“你自己”。

餘自新,也就是一個新的自己,一個每天不斷學習、自省的人。

當初瞪眼睛趕她們走的劉警員聽了怪叫,“姓也改啊?你爹媽生你養你這麼大,你把姓都改掉?嘖。”他撇嘴看宋招娣,搖頭,“你這個女仔啊,嘖嘖嘖!”

李所長看著兩姐妹寫下的名字,“妹妹,你真的連姓都要改啊?”

宋招娣扒開頭發給他看,“馮阿姨可能跟你們講了——這是我自己撞的,其實我以前被打的傷更多。誰不開心了就踢我一腳打我幾拳出氣,家裡有桌子,可是我不能在桌子上寫作業——那是給弟弟的!我隻能坐在地上,把作業書本鋪在床上寫,燒飯晚了一點,我爸賭錢輸了,喝酒了,撕我的書和作業不知道多少次,一邊撕,一邊罵我踢我……”

她咬了咬唇,含淚問李所長和王警官,“叔叔,舊社會的奴仆被解放了,還願意跟著地主姓麼?家裡的臟活累活全是我乾,鴨是我養的,鴨蛋是我醃的,豬草是我割的,豬是我喂的,飯菜也是我燒的,可是鴨蛋和豬肉擺上飯桌,我想吃一口——不行!我伸筷子就會被打被罵——這不是舊社會的奴仆是什麼?”

李所長還沒說話,劉警員吆喝,“再怎麼說,那也是你們父母!講什麼地主奴隸的鬼話!生恩大於天,懂麼?”

宋改鳳抹著淚小聲說,“我們姐妹幾個在廠子裡打工,每天站生產線十幾個小時,腳板胳膊累得都不是自己的了,這麼乾一個月賺一千出頭,要把大頭寄回家,自己隻能留一兩百,這不是奴隸是什麼?”

劉警員這才癟了癟嘴不吭聲了。

辦公室裡一時間很安靜。

姐妹倆緊張地看著李所長,生怕他改了主意。

沒想到他低著頭打開抽屜翻了一會兒,拿出兩份表格,“填好。照片有吧?快的話,兩周後你們就有新身份證了。”

宋招娣拿著這份“身份信息變更”表格,手指顫抖,還沒來得及寫一個字,眼淚啪嗒一下滴在紙上,她趕緊擦掉淚,可是更多的眼淚湧了出來,改鳳想到姐妹們從小到大受的委屈,也哭得說不出話。

“哎唷,這是乾什麼?”姓王的警官奪過表格,“來來,我給你們填!”

李所長端著茶杯站起來,“我去泡杯茶。”

所長一走,劉警官站在一邊看同事幫人填表,又陰陽怪氣說,“你們兩個,改名字可以,以後可不能不孝順!不然要糟天打雷劈的!”

宋招娣裝著擦眼淚,沒搭理他。她心裡說,你這鱉兒真是走運,晚生了幾十年。

要是在毛爺爺時代,你剛才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典型的封建思想,妥妥的落後分子!過組織生活的時候在要全體黨員同誌麵前做自我批評的。

等等——就你這思想水平,還想入黨?做夢去吧!

王警官也嫌他多事,“人家小姐妹全部工資都給爹媽了,你每個月給你老娘老豆多少啊?講孝順也不是這樣講的啊!”

他轉過頭教她們,“妹妹啊,你們以後最多隻能給家裡寄一半,剩下的工資要自己收好,知道麼?錢都寄給他們,你們要是在這裡遇到什麼事沒錢怎麼辦?他們要是不開心,就說是警官讓你們這麼做的!新中國都成立幾十年了!”

劉警官這才冷笑了兩聲走開。

填好了表格,兩姐妹對李所長和王警官千恩萬謝,“一定給所裡送個錦旗來!”

李所長大笑,“這是什麼大事?還送錦旗?”

“怎麼不是大事啊?”宋改鳳抹淚笑,“我們兩個人,接下來幾十年跟人介紹自己的時候都能揚眉吐氣了,怎麼不是大事!”

出了派出所,馮阿姨從傳達室探出頭,“辦成了?”

兩姐妹含淚微笑,“辦好了!”

“那可太好了!”馮阿姨也替她們高興。

這天臨睡前,宋招娣躺在床上悄悄拿出派出所的回執看了又看,一會兒熱淚湧動,一會兒患得患失。

兩輩子,終於。終於改掉了那個每一次被喊到都帶給她屈辱感的名字。

可是,還要等幾周才能拿到新身份證。

她還要當幾周的招娣。

這幾周裡會不會出什麼事?新身份證辦不下來?再出什麼波折?劉警員故意作梗?

她趕快安慰自己,不會不會!

她緊緊握住回執,抹掉眼角的淚。沒關係,即使再有什麼困難,她也不會放棄,隻會一次一次更堅定地去戰鬥。

對,就是戰鬥。

而我不會輸的。

她在半夢半醒間對自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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