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安向薛家求親了。
雖說薛泠星算是二嫁, 能自己做主。但薛家父兄尚在，這門婚事還是得問過薛家人的。
事實上，若不論王姝與宴安的師生關係, 這門婚事是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的好親事。畢竟雖說安一鳴也有才名, 但跟宴安比起來, 那可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的兩種人。安一鳴的有才, 頂多是矮子裡頭拔高個。勳貴出身的子弟裡頭唯一有本事考科舉的讀書人。宴安就不同了。這人是真的有才。年少成名, 且一篇文章能流傳千古的才子。
這樣的人便是薛泠星十六七歲時，都算是一門求之不得的好親事，何況如今二嫁？
按理說，這婚事是一提就該應下的。但薛家卻沒有答應, 反而極力反對。
薛家人的反對, 是因為宴安與王姝的關係。宴安是皇後娘娘唯一的親傳弟子，這是由當今聖上親自牽線，板上釘釘的師徒關係。薛泠星與王姝是親姐妹, 哪怕兩個姓氏, 身體裡流著的血也有一半是相同的。宴安求娶薛泠星, 這是違背人倫的！是大錯！
彆說祖宗禮法不允許, 皇後娘娘知曉了，怕是會震怒。
而趙氏的反對就比較直觀了。她女兒因為忌諱皇後娘娘的關係，至今無高門子弟敢娶。憑什麼薛泠星有這等好運道？薛泠星一個挨了十幾年打的破鞋，憑什麼嫁給宴安那樣的人物？
薛家的極力反對是宴安沒想到的。他原以為這樁婚事最大的阻礙會是皇後娘娘，結果皇後娘娘一句話沒說, 薛家倒是鬨得不可開交。
“可真有意思。”宴安是親自問過王姝, 王姝是允許他向薛泠星求親的。
“薛家還真是令人出乎意料。”
薛泠星也早料到了婚事不好定，她以為會是晏家人不喜她。畢竟她比宴安大兩歲，也並非完璧之身。安一鳴雖天生短小, 卻曾經故意破了她的身子。薛泠星並非王姝，她是在傳統規矩下教導長大的姑娘。她對這些事十分介意，也猜測晏家那樣的書香門第會介意。
但她著實沒想到，想出紕漏的會是自己家。
趙氏想答應這門親，但新嫁娘隻能是她的女兒薛紅燕，而非薛泠星。趙氏甚至說動了薛長風，讓他去晏家長輩周旋一二，看能不能說通換一個新娘。
薛泠星隻覺得骨頭裡都泛著冷，冷的她直打顫。
“星兒，並非爹不願你嫁得好。”薛長風自然不會做這個事兒，但這門親事卻不好議，“你與那位是一母同胞的姐妹，你倆差了輩分啊……”
薛泠星其實也知道症結在此，但宴安難道不知曉麼？他明明知曉，卻還是一意孤行地向薛家提了親。晏家人不知曉嗎？晏家人也知曉，還是願意向薛家提親。宴安都能做到這個地步，必定是下了決心的。她不懂宴安和晏家人都敢做，為何她爹如此膽怯？
薛泠星一直覺得父親是真心疼愛她的，此時她卻懷疑了這份疼愛。
父親的疼愛是如此浮於表麵。這份疼愛甚至都不值得他為她冒這一份風險，不必他主動撮合，隻是接下晏家的親都不敢。
“爹，我與宴公子差了輩分，難道紅燕便不差了麼？”薛泠星從未反抗過父親。當初她並沒有那麼欣賞安一鳴，父親答應了婚事，她便也同意嫁過去了。這十三年過的不好，時常身上帶傷。父親也都視而不見，總勸她夫妻的事兒都是好事多磨，要忍耐。
“為何我的婚事，你覺得更適合紅燕？”
薛泠星是個不會哭的孩子，打小便沉穩。薛長風從未見她哭得如此難過，一時間也心虛：“晏家是個好人家。宴安更是個好夫婿。若是你注定不能成，為何不成全了親妹妹？”
薛長風不敢看自己女兒的眼睛：“燕兒才十六歲，還是完璧之身。若是這門婚事給了她，兩家都好。”
“什麼叫兩家都好？！”
薛泠星眼淚一顆一顆流下來，“宴安是來娶我的！”
“星兒，你與娘娘是親姐妹……”薛長風如何不知，可是這不是有一道坎兒橫在兩人之間麼？若非有這道坎，薛長風能不盼著自己女兒好？泠星和紅燕都是他的女兒，他偏愛大女兒，自然也疼小女兒。跟晏家結親是好事，不管哪個女兒都是好事。
“那紅燕便不是了麼？”薛泠星瞪著一雙血紅的眼，“我與娘娘是姐妹，紅燕從禮法上也一樣。”
“那怎麼能一樣？你與娘娘有血緣的，紅燕她……”
“我娘是她的嫡母！”薛泠星驟然打斷了薛長風的話，憤怒地拆穿：“從宗法上，即便你與我娘和離，我娘依舊是原配。繼夫人不管如今如何威風，那也是繼室。”
薛長風沉默了。
“父親，如果你不願意為我多做思量，這門婚事，我自己來應。”
薛泠星怯懦了前半輩子，一直在順著長輩的心意走。
她如今都三十一歲了，若還是受製於人。下半輩子還一樣稀裡糊塗的過，她真的是白活了，“你想為紅燕爭取這門親事，想彌補她受你的牽連，你自己去替她籌謀。作甚拿我的去彌補？你以為你想換，宴安就會娶嗎？宴安若是願意隨便娶妻，不會拖到這個年歲。”
薛長風心口一動，抬頭看著薛泠星，覺得長女似乎變了很多。
薛泠星擦了擦眼淚，兄長不在，她不能任由父親的私心毀了她的後半生。這次出去幾年，她想明白了很多事情。規矩與教養確實重要，但真正該怎麼活，還是看自己。兄長雖然對她是真心疼愛，但她不可能一直依靠兄長的。
她看向這個自己曾經敬愛的父親，冷靜道：“爹，宴安隻是想娶我罷了。並非是娶妻。薛紅燕若當真那麼急著家人，你自己給薛紅燕擇一門好親事吧！”
薛泠星不同意將親事讓給薛紅燕，薛長風早就料到了。
他倒也沒有強勢逼迫她退讓，畢竟手心手背都是肉。薛長風同意這個提議，是基於晏家這門親事不能浪費的理由。並非是要強搶薛泠星的給薛紅燕。
薛長風隻留下了一句‘你再想想吧’，之後便沒有再來薛泠星的院子。
薛泠星以為這事兒就到此為止。她沒料到趙氏會出陰招兒。
竟然出手將她困在院子裡，以母親的名義替她出麵商議婚事。她以薛家跟晏家結親為由，主動地推出自己的女兒薛紅燕。趙氏的相貌雖不及劉奡絕美，當初能撥動薛長風的心，自然也不是什麼等閒的相貌。她的女兒薛紅燕集合了趙氏和薛長風的美貌，相貌自然也頗為不俗。
講真心話，從相貌、年歲、以及背後母族強勢等各方麵條件來論，薛紅燕比薛泠星卻是好太多。但若隻以條件來論親事，宴安早在十六歲那年就成親了。何至於等到二十九才娶妻？
趙氏滿心以為十拿九穩的事兒，才一張口便被晏家人給回絕了。
“為何？”趙氏自覺自己女兒比薛泠星好太多。生得美貌，性情又開朗大方。是京中貴族女眷中少有的溫良賢淑，為何宴安寧願要娶薛泠星那個破鞋，都不願娶她的女兒？
不過宴安雖對外表現得溫文爾雅，性情卻是少有的高傲。他直言若非薛泠星，這樁婚事大可沒有。
這話直接將趙氏的臉麵扔到了地上踩踏。趙氏想說，宴安此時認準了薛泠星不過是沒見過她的女兒，若是見了她的女兒紅燕，定然會為紅燕心動的。
晏家對此不做回應，隻派了媒人上門給了回話：“若薛家著急將二姑娘嫁出去，倒是可以去涼州溫家試試。溫家倒是很樂意與京中貴女結親。”
溫家，自然是涼州第二大商賈，馬商溫家。也是王如意的本家。不過因為王如意改名換姓入宮，倒是沒人知曉這層關係。
這些年，溫家見王家經此一遭扶搖直上，如今是萬分後悔當初讓王如意跑了。不然今日的榮光，定然有溫家的一份。蕭衍行登基後，溫家雖然得了些助益，卻遠遠沒能達到雞犬升天的程度。有了王家這等繁盛作對比，溫家才格外的想要往上爬。
前些時候，溫家家主還試探地想與宴安結親。
打著不能跟京中勳貴攀上關係，能跟宴安攀上也是不差的。溫家子嗣眾多，美貌的姑娘好些。可惜溫家主幾次試探宴安的態度，他都不曾鬆口要娶溫家姑娘。
此事且不提，就說宴家的這番話，不亞於劈頭蓋臉的羞辱。
趙氏差點沒被這一番話給氣得當場暈倒。她紅燕的親事是受到了些影響，卻也沒有廉價到自降身份去跟西北窮地方的馬商聯姻。宴家若是看不上她女兒，說便是，至於這樣羞辱一個未出閣的姑娘麼？
宴安倒並非是羞辱，隻是實事求是。
溫家不僅女兒多，兒子也多。且溫家看著身份不顯，卻也算是皇親國戚。真知曉內情的人，絕不會小看了溫家。何況溫家乃巨富，擁有西北最大的馬場，養著不知多少匹昂貴的駿馬。
宴安提出這個提議已經是看在親緣關係上了，一般人他連理睬都懶得理睬。
趙氏深感侮辱，信誓旦旦地要毀了這門親。
她這輩子都好似跟劉奡杠上了。丈夫要搶劉奡的，她的女兒要搶劉奡女兒的婚事。若是不能得到，她情願毀了。
趙氏一口回絕了這門親事，聲稱要養薛泠星一輩子，不打算議親。
原本這事兒隻是一樁喜結連理的大好事兒，愣是因為趙氏心有不甘，折騰的兩家麵上都十分難看。
薛泠星才答應了這門親，趙氏便以長輩的身份回絕。這一番動作讓薛泠星的應允變得難看了。薛泠星氣得躲在屋子裡便哭出來。她就知道趙氏不會讓她好過的！
兩家人就這麼絞著，愣是弄得街坊四鄰都在看笑話。
除了看薛家的笑話，看薛紅燕的笑話。笑話薛紅燕恨嫁，看到一個好夫婿便去搶自己姐姐的婚事。但他們笑話的最多的，自然還是薛泠星。如今人人都在說薛泠星性情放蕩，出去一趟，竟然釣到了晏家宴安這個金龜婿。年紀一把了，也不知羞恥。
閒言碎語最是傷人，薛泠星本就是個臉皮薄的。
這些年，她遭遇的非議不在少數。為了維護安一鳴那可悲的自尊和體麵，她愣是被人背地裡笑話了十三年的不下蛋的母雞。如今她身上再添一份笑料。旁人也不去深究誰對誰錯，都一股腦兒來嘲笑她了。
“早知如此，姑娘當初就不該回來再議親！”
合慧氣得眼睛也是紅的，“在江南直接求了娘娘做主，娘娘必定會為姑娘主持公道的。姑娘偏要走家族這一道，想叫公爺來替你商議婚事。這哪裡是商議，這就是明擺著欺辱！”
薛泠星哪裡想到她的婚事趙氏也覬覦呢？她隻是習慣了婚姻大事由父母做主，想著透過家族來議親更正式，將來她嫁去晏家也更有體麵。如今說什麼都晚了。趙氏把她的名聲弄成這樣，晏家那樣名聲貴重的人家，如何能容忍她這樣聲名狼藉的女子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