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無聲的討好，少女叫完，整個人都帶了點緊張，怯怯地去看他的臉，眼睛裡有光。
她記得，每次二傻子叫出這兩個字，下一頓，餘家老大就會偷偷塞給他一個白麵饃饃。她不要白麵饃饃，她隻是想不再被關著挨打。
宋闊看向齊晏，兩個人同時沉默，女孩兒一身的傷，卻什麼也說不清楚。
他傷腦筋地湊到齊晏耳邊，指了指自己太陽穴，低聲開口，“這妹子看著不像是腦子有問題的啊，還真能是個傻子？”
他聲音不小，悉數被顧寧聽了去。
她手指尖蜷縮了下，想起往常那些小孩朝她扔石子時嘴裡罵的臟話，那些刺耳的聲音猶在耳邊，她嘴巴裡喊出聲，“我不是，我不是...”
幾個字一遍遍重複著，聲音越來越大，配合著動作和破爛的衣衫，卻適得其反，又顯得瘋瘋癲癲。
宋闊頭疼地看著鐵窗裡的人，又朝齊晏搖搖頭，“現在，又有點像了。”
半晌，看到麵前的兩個人都沒理會自己，被關著的少女才後知後覺想起什麼，她焦急地手腳並用爬了回去，忍著對二傻子的怕，在他睡著的床底下翻找了一番，兩三個小石頭被攥緊在了手心裡。
顧寧重新湊到矮窗邊的時候，齊晏和宋闊還駐足在窗前。
從她的角度看去，隻能看到他們半截小腿，她費勁地搖晃著鐵窗，然後衝他們揮手。
手伸出窗子裡，在地上寫著什麼，像是用儘一生的力氣，手快速的動著，又劃又寫。
宋闊本沒注意，他所有注意力都在麵前的齊晏身上。
兩人正商量著是不是該去叫裴傾過來，但又覺得，幾個人同時不在，那家人會發現。
直到少女手伸去撫平地上字跡時，宋闊注意力才被吸引過去，他上前一步，目光注視上地上那一長串數學公式，慢慢地，眉毛擰成一團。
“臥槽，晏哥，這好像是柯西積分定理啊。”宋闊招手示意齊晏趕緊過來。
齊晏順著他視線看過去，地上那一串公式看在他眼裡，符號都認識，但湊在一起就跟鬼畫符沒差彆，一點看不懂。
他擰著眉，“柯西定理？我們有學過嗎？”
“就是求微積分常用的，反正很重要。”
齊晏挑眉，目光裡帶著懷疑，“你不會是，胡扯的吧。”
這家夥成績比自己還爛，上課基本不聽，該不會是這時候還有心情蒙自己一把吧？
“怎麼可能？你就這麼不相信我？”宋闊不滿意地嚷嚷，“我爸這學期教的就是複變函數好嗎？堂堂A大數學院教授，他兒子我略懂一二也正常吧。”
話出口，兩個人都靜默下來。
麵前少女看著也就十四五歲的樣子，大山深處，顯然不會有哪個人能教她寫這些。
兩個人對視一眼，宋闊上前一步指了指上麵，“你這個條件是不是有點問題？”
少女寫的急，這時候才把目光放上去，像是在思考什麼，半晌，改動了下不等式符號，宋闊一臉糾結地看了看少女，又回頭看齊晏，低著聲音說，“這不會是被人販子拐賣來的吧？”
女孩兒一身細皮嫩肉，皮膚白的亮眼，穿著破衣爛衫也難掩姿色，長相跟這家人更是千差萬彆，說是閨女，他是絕對不信的，再聯係到方才過去的那倆農夫的話，他更加懷疑。
齊晏眸色沉下來，看著這一方狹窄的天地，靜默半晌，狀似隨意地掏出手機拍了張照。
他修長的手指滑開手機屏幕，額前黑色碎發在風裡動了動，屏幕上出現一行發給齊振衡的短信，【你今年的扶貧助學還有名額？】
短信很快回過來：
【怎麼了，你們晚飯吃的怎麼樣】
【我明天過去】
齊晏手指略停頓下，而後回：【那來了說】
他合上手機，湊到少女耳邊說了兩句什麼，然後就跟宋闊兩人重新用柴火掩蓋住貼在地麵上的矮小窗口。
待到兩人都走遠，夕陽的餘韻穿透雜亂的枯枝，少女的手還遲疑地握在窗口帶刺的鐵條上，一雙大眼裡，透著祈求。
*
一夜無夢。
次日傍晚前，幾個人住的西偏房裡，齊晏踢了腳歪在床上的宋闊，“我說的，都背下來了麼？”
“背了背了，”宋闊反常地有點懨懨，半晌猶豫地看著齊晏，“晏哥，我有點緊張，怎麼辦？”
“嗯？”
“你說，到時候我不會說錯什麼吧，萬一人家打死不同意，我們又不能明搶，這...”
他昨晚倒是一反常態沒拉肚子，結果做了一晚上噩夢。不是夢見那個地下室關的人成了自己，就是夢見妹子滿身是血問他為什麼不救人。
一晚上反反複複，一點沒睡好。
短暫的沉默。
齊晏眉頭蹙了蹙，修長的手指蜷起扣在桌上，聲音低沉沉地，帶著涼，“那就報警。”
“報警？”裴傾正好走進來，“這種地方報警能有用麼。”
他順勢在一邊坐下，“我聽說這種深山老林，執法難度挺大的，你敢帶人走，全村鋤頭鐮刀伺候，自己脫身都難。”
越說，一旁宋闊臉上的表情越難看。紀程安還在一旁笑得意味深長，低下頭湊到宋闊耳邊，一臉八卦的表情，“跟我說說，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天仙美人，讓咱們見慣絕色的晏神都栽了。”
看剛才那執著的小表情，嘖嘖嘖。
宋闊直接翻了個白眼，他腦海裡又浮現出昨晚上噩夢裡的場景，禁不住打了個寒顫，猶豫著看向齊晏，“晏哥，我、我又有點胃疼了，能不能...”
“不能。”齊晏直接一句話拒絕，這家夥次次都這樣，一到關鍵時刻就掉鏈子，慫的一p。
他慢條斯理抬眼，瞥了眼宋闊臉上吃癟的表情，半晌，嘴角勾起一抹寡淡的弧度，還帶了點狠：
“放心，這不是他們還拿我爸當財神爺一樣供著呢嗎，錢都還沒拿到，能起什麼衝突？”
“再說，”他狹長的眼眸在小土屋裡轉了兩圈，最後落上壞笑的紀程安身上，“我們這兒不是還有位軍區司令的大公子呢嗎，怎麼著也得頂點用的吧？嗯？紀程安？”
“我去，”紀程安罵了句，“這麼狠。”
他偷跑出來的事，他家裡根本不知道，在他爺爺紀老首長那裡，這時的他，應該還在某金牌輔導學校補課。
齊晏這貨，威脅起人來素來一點不手軟，剛才自己不就調侃了一下他嗎？至於嗎？
*
當晚晚餐吃的平靜。
山裡人家為顯示尊重，待客還專門分了兩桌。齊振衡、扶貧小組的領導、地方領導、村長、以及這家的男人們在一桌上。齊晏、宋闊他們幾個和家裡老人媳婦擠在另一桌。
飯間，齊晏借口上廁所溜走，半晌宋闊也跟了去，紀程安在桌子下劃開手機，看了眼時間。
另一桌上大人們之間氣氛正平靜祥和。扶貧小組領導發言都是溫言軟語，帶的山裡農夫開口都小聲斯文起來。
紀程安心裡無聲笑開。
齊晏爹講話的調調他們幾個都熟悉的很，那是一貫溫文爾雅，就算置身一堆企業家中，看一眼就能被認出來是愛搞慈善的。
但，這一點不影響齊晏被他爹治的很慘，他們幾個裡，就數他最慘了。
紀程安默默等了大概十五分鐘，才收起手機，他先踢了腳桌對麵的裴傾，然後聲音揚高了些，“齊晏人呢。怎麼這麼久都沒回來？”
旁邊桌聲音低，兩桌隔得近。
那側扶貧小組的人，大部分都知道齊董這位出了名的公子，一時間紛紛往門邊看。
然後，一切如預料中的，宋闊推門進來，卡點卡的極準。
身後跟著的，就是披著他大衣的少女。
少女還是一身襤褸的衣衫，腳下的鞋破了洞，手腕上能看到青青紫紫。
一副受了虐待的樣子。
一時間屋裡寂靜一片，呼吸聲都能聽見。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筷子，無數雙眼睛落到少女身上。
神色各異。
從紀程安的角度看去，另一桌上，這家的幾人神色躲閃，當地的兩位領導一臉便秘，其中一個抖了抖唇，半晌沒吐出一個字。
而坐對麵的扶貧小組成員們的臉色，那就更有趣了。幾人互相對看了眼，臉上透著不解，然後看到對麵倆當地領導的神色，又帶了點了然。
都是在社會上摸爬滾打過了多少年的，啥事沒聽過，登時對著麵前這戶山裡頭的“五講四美”家庭，眼神就意味深長起來。
大概頓了有半分鐘，宋闊按著提前背好的詞，對著裡頭桌邊的老者喊得親切，“餘大伯，這是你家閨女吧？我看她一個人在門外頭，這天挺冷的，就給帶過來了。”
老頭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嗯嗯”點著頭，一旁老太倒是先著急起來。
這丫頭是給她傻兒子買的媳婦，但這事她不能當著村領導的麵說。
他們老餘家什麼都好，就是人丁不旺。
僅有的倆兒子，一個半瘸、一個半傻，孫子輩的更是沒有。
大兒媳習慣性地流產，現在肚子裡的這個都不知道能不能指望上，她家所有的寄托，都在這個買的小媳婦身上了。
如此想著，人便急躁起來，她不顧旁邊大媳婦地阻攔，噌地一下站起身，作勢就要去拽少女的手。
顧寧蒼白著一張小臉，看到人湊過來，下意識就往宋闊背後躲。
可進門處地方狹窄，她退了幾步，還是沒能順利躲過去。
眼看著那雙布滿乾裂皺紋的手就碰了上來，她心間一陣揪緊，驚懼地閉了閉眼。
那些被這雙手拿藤條打到皮開肉綻的過往，又在腦海裡浮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