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出榮國府記14(2 / 2)

這樣的話說出來,在這個世界裡,就有些大逆不道的意味了。賈琮確實心中又急又怒,但也存著試探賈代儒的心思。他心中有個計較,但也要看賈代儒的態度。如果賈代儒食古不化,聽了他的話,覺得如洪水猛獸一般,甚至加以斥責,他就什麼都不說了。儘管賈代儒對自己甚好,但道不同不相為謀,自己也不能引之為盟友。

賈代儒沉默良久,之後,長歎一聲道:“琮哥兒,庶子難為啊!”

多年前的傷心遺憾被觸動,賈代儒看著賈琮,就如同看著當年的自己,一時百感交集,難以抑製,忍不住和賈琮傾訴起自己的遭遇,也是憋屈在心中太久了。

“琮哥兒,當年我與你一樣,也是一心刻苦讀書的。”賈代儒在賈琮麵前緩緩坐下,回憶起往事。

賈代儒的生母是先榮國公賈演的妾室,那時賈演才因從龍之功發達,他不是名門世家出身,青年時娶的妻子出身也普通。賈代儒的生母薑氏是良家子,父親還是個讀書人,若不是戰亂中家境敗落了,也不至於淪落為人妾室。薑氏聰明漂亮,出身又好,在賈演一眾多丫鬟身份的姨娘、通房中就非常不凡,很得賈演的喜愛,也帶給了賈夫人最多的壓力。

賈代儒自小就由薑氏啟蒙,在讀書上很有天分,人又聰明活潑,賈演對他的看重,僅次於承爵的嫡子賈代善。賈演是個有見識的,明白天下已經平定,日後武勳的地位會逐漸降低,又易招惹皇上猜忌,賈家的子孫該往文官的路上走了。因此,賈演對賈代儒是花了本錢培養的。賈夫人看在眼中,更加不悅,隻她做不了賈演的主,也無法可想。

賈代儒在比現在的賈琮年齡略大一些的時候,就下了場。第一次童試,就得中了秀才,正是春風得意,意氣風發的時候。他加緊溫書,準備第二年的鄉試。不到年底,早年的沉屙痼疾發作,賈演生起了重病。拖了幾個月,終於去了。自此,賈代儒的人生命運就發生了極大轉折。

賈夫人以守孝為名,阻止了賈代儒參加鄉試。她如今是賈家身份最高的人,又是賈代儒的嫡母,自然一切都由她做主。況且,她拿出的理由也是冠冕堂皇的。賈代儒和薑氏明知她是挾私報複,也無可奈何,隻有忍耐,否則一個不孝父母,不敬主母的罪名壓下來,他們母子承受不了。

賈代儒咬牙守了三年孝,但他一直未間斷溫書,隻是此時也無人指導,進益不大。賈演的孝期滿了後,賈夫人在賈代善的勸說之下,終於答應了讓他繼續考試。他還來不及欣喜,賈代善就向他提出了一個要求,那就是日後他如能考取功名。賈代善會給他運作一個官職,隻是要去平安州,那是賈家暗地裡隱藏著實力的地方。這樣文官也安排上賈家人,賈代善就能把平安州牢牢把控在自己手中了。就像東南沿海,是南安王府的天下一般。

可賈代儒不願做賈代善手中的傀儡,任其擺布,更害怕萬一出事,會被賈家拋出,成為替罪羊。賈代善表明了態度,要讓薑氏留在京城榮國府中,扣做人質,以此來拿捏賈代儒。賈代儒隻好做了決斷,幾次下場,卻再也沒能考中舉人。時間長了,賈代善對他也失去了興趣。

賈代儒在長久的荒廢之後,也不複當年的青年銳氣。又過了幾年,賈夫人去世,薑氏也去了,賈代儒作為庶子,從榮國府分到了小小的一份家業,自己搬出去過活。他一生寥落窘迫,人到中年,隻能領了族中的恩典,做了族學塾長,以補貼家用。卻命運不濟,中年喪子,晚年連唯一的孫子也去了。雖說賈瑞不成器,但那也是他唯一的血脈了。

說起往事,賈代儒慘然一笑:“琮哥兒,這就是賈家庶子的命啊!就算你並沒有非分之想,也是樹欲靜而風不止!你若是像環哥兒那樣胡混日子的便罷了,可你要上進,看在你祖母眼中,就是要越過了寶玉,亂了規矩,她自然不肯!”

“我隻怕,就算府裡讓你去科舉,你得了功名,還是消停不了。”賈代儒接著道:“今日的賈家,比起我年輕時,已經差得遠了,隻靠昔日的虛名撐著台麵。你如果做了官,同時又是庶子小輩,你祖母,你父親嫡母,甚至你兄嫂,都能借著身份拿捏你。”

賈代儒冷笑著舉例道:“你知道賈雨村吧,他與賈家連了宗,實則是借著王家之力複職,還升了官。他自然就要回報,薛蟠的人命官司是他擺平的,你父親喜歡的古董扇子也是他給弄來的,聽說還因此陷害了原主。你想一想,他這是自願而為,日後有報應也罷了。可若是大老爺擺出父親的架勢,命你做這樣的事,你如何自處?讓你為賈家徇私枉法,你做不做?這樣看來,這沒有功名,也未嘗不是好事!”

“不,儒太爺,不管怎樣,功名我是一定要爭取的!”賈琮斬釘截鐵地道:“哪怕因此要脫離賈家,我也在所不惜!”

賈代儒聞言渾身一震,他直直地凝視著賈琮,雙目閃著異樣的光。半響,他嘶啞著嗓子道:“那麼,琮哥兒,你願意出繼,做我的孫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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