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出榮國府記56(1 / 2)

船隻在寬闊的江麵上行進著,賈琮站在甲板上,悠閒地觀望著兩岸的風景,清澈的江水在腳下靜靜地流淌。幾百年前的大自然,尚未被人類的活動破壞,呈現出一種原汁原味,讓人沉醉的美麗。置身其中,恍惚之間,賈琮會產生一種時光倒流的感覺。他前世的家鄉,也是一座在長江邊上的城市,長江水也是這樣日日不停息地流淌而過,東流入海。他就是喝著這長江水長大的。相隔了幾百年的時空,人事已非,而長江依舊千年萬年地哺育著眾生,沒有絲毫的改變,一種‘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隻相似’的感歎在心中油然而生。

多年後,再一次坐著航船遠行,這一次,是回到闊彆已久的京城。賈琮任地方官,已升至知府,每年的政績考評都是優異,官聲也好。這次被調往戶部任郎中,看似是平調,但在吏部任職的師兄卻向他透露上頭有意重用,前程可期,是件喜事。就是祖父、祖母能回到生活了大半輩子的地方,心裡也是很高興的,人老了,難免懷念故土,江南雖好,但總想著能葉落歸根。

船艙裡傳來孩子們咯咯的笑聲,清脆如銀鈴,無憂無慮;妻子正在與祖母說話,聲音爽利又柔和,聽出來兩人心情都很舒朗,一派歲月靜好的場景,賈琮不禁微笑起來。他忽然想起了前世一位做考研起家的培訓師說過的一段話,他深以為然:一個好男人,要在二十五歲的時候,讓父母覺得,他們生了一個好兒子;在三十五歲的時候,讓妻子覺得,自己嫁了個好丈夫;在四十五歲的時候,讓子女覺著,自己有個好父親。

賈琮覺得,到目前為止,前麵兩項,他做得應該還不錯。至於後麵這一項,他也在努力去做。他膝下現在有一兒一女,他與他們的關係都是很親密的,但也不乏嚴格,他既是慈父,也是嚴父,很注重對孩子的教育。

當年在賈家時,他隻是個無足輕重的庶子,自然不被賈母和賈赦、邢夫人待見;就是賈寶玉,不也是一麵集萬千寵愛於一身,被當做鳳凰蛋一般捧在手心,一麵是賈政恨鐵不成鋼,毫無交流,隻知動輒喝罵,這種家庭的氛圍也是很畸形的,因此把賈寶玉養成了溫室裡的嬌花,沒有擔當,一味沉溺在自己世界中,夢境驟然破滅,就萬難接受。所以,當賈寶玉跟隨一僧一道出走的消息傳來時,賈琮是毫不驚奇的,但連賈代儒也歎息了一回,道若是不出家,賈寶玉日子也是不好過的!他原來是多麼俊美靈氣的孩子啊,生生地被養廢了,可惜啊!

太太謝千羽從船艙中走出來,輕輕地倚在賈琮身邊,與他一起欣賞著著江上的風光。她原出生於江南的世家大族,家中開明,女兒和兒子一般教養,自小也讀書習字,同時也學些女紅家務。這門親事是賈琮的師嫂說合的,千羽的父親慎重考慮後,又親自去見了賈琮本人,冷眼觀察了許久,才應下了婚事。賈琮原是榮國府的子弟,謝家久在江南,對金陵賈家的印象並不算好,且榮國府又敗落了。千羽的母親本來是反對這門婚事的,但父親卻很自信地道,賈琮是與賈家人截然不同的,人品。才乾都出眾,無須擔心。就在兩人初成婚之時,母親還疑慮重重,擔心女兒會遇人不淑。

但這些年,賈琮的表現讓謝千羽和謝家都歡欣不已,謝夫人因此一再稱讚丈夫有遠見,有眼光。謝千羽自嫁入賈家後,生活一直很舒心。上頭沒有婆婆,賈代儒夫妻也不插手家事,隻管安享晚年,含飴弄孫,賈琮在觀察了一段時間謝千羽的行事後,就讓她完全掌握了管家的權力,在這之前,他特地給她講了王熙鳳做的事情和下場,不露痕跡地做了提醒。謝千羽本就不是那等貪婪心狠的女子,聽了賈琮的話,則更加警醒小心,絕不給家人樹敵招禍。

最讓謝千羽滿意的,是賈琮堅持不納妾。當時賈琮的官職已經不小,執掌一方權柄,想巴結他的商人、官吏們早就打上了他的士意,盤算著怎麼樣能和他拉上關係。賈琮為人機變,但又甚堅持原則,常例的‘冰敬’、‘炭敬’,他也會和光同塵,和旁人一樣收下,但過了界的,則絕不貪心,堅決拒絕。有人給他送各色美女,揚州瘦馬,他也都退了回去,發話道他隻一夫一妻,好生過日子,這讓謝千羽驚喜不已。

她自己的娘家也算是書香門第。規矩嚴格的了,但她父親也是有妾室的,隻妻妾、嫡庶之間區彆分明罷了。那時,謝千羽心中還隱隱不安,生怕會因此被賈代儒夫婦和旁人指責為嫉妒,不賢惠,這可是要七出的大過錯。

但賈琮卻道不用擔憂,這是他自願為之的。自己自小就受過庶出的苦痛,不想讓自己的孩子也承受。嫡庶有彆,這是這個世界的規矩,世人都覺得是天經地義。若是讓嫡庶待遇平等,不但會引來世人的非議指責,對於嫡子正妻,其實也是不公平的。但是,庶子又做錯了什麼呢,要生來就自甘卑賤?因此,官宦人家,嫡庶、妻妾之間的明爭暗鬥,層出不窮。其實,那根子還是在丈夫身上,不納妾,不生下庶子,才是齊家和睦的根本之道。

賈琮不但嘴上是這樣說,也是身體力行的,成為官場上十分少有的,沒有妾室的官員。不好色,本就是值得讚許的品行,他又態度堅定,知道他身世的人,慢慢地也不再往上湊了。

謝千羽對之又是心疼,又感慶幸。不知道賈琮是在賈家受了多少委屈,才會生出這等與眾不同的想法?但也因如此,謝千羽和孩子們才能獨享丈夫、父親的全部感情和關愛。謝千羽偷偷地在寺廟裡給賈母等人燒了一炷香,表達心中衷心的感激。

“千羽,我們要在姑蘇停留幾日,見一見周同知夫妻。那位薛氏太太,你是隻聞其名,卻沒見過其人吧。”

謝千羽笑道:“那薛太太,可是個很會做人的。每年,都不忘了給咱們家送一份適宜的節禮,也不算很逾越惹眼,多是新奇實用之物,隻說是感念你對薛家的照應,但也並不提什麼要求,行事十分有分寸。”

“她一貫是如此的,當年我還在榮國府的時候,她就是處處都妥帖的。就像賈環,連他的親姐姐探春都看不起他,她是二太太的親戚,都能客客氣氣地相待。隻是,想交心就很難了。”賈琮感歎道。

身體裡駐著現代人的靈魂,他其實覺得薛寶釵這樣的也好,哪怕隻是有心為之,至少讓人感受到尊重和舒服,他並不需要那麼多交心的人,也不奢望所有人都必須要對他要掏心掏肺。薛寶釵對他的周全,固然也有自己的私心在,但這種表現出來的知道感恩的態度,比起賈家人的理所當然來,要強了太多了。

“相公,就這樣也是難得的了。那薛太太是個聰明人啊。”謝千羽笑著道

賈琮默然了片刻,一笑道:“是啊,所以,她才能拋開過去,笑著活下去。”

......

“薛姐姐,你說,寶玉到了姑蘇?”賈琮吃驚地問道。

薛寶釵和丈夫一起盛情款待了賈琮一家,借著托賈琮帶些東西上京送給舅母的理由,請了賈琮夫私下說話。謝千羽已從賈琮口中得知當年寶黛釵之間的恩怨情仇,此刻聞言也有些驚訝。

“不錯,是鶯兒從金陵回來時看到他的,我派人去打聽了。他如今是遊方僧人,眼下在一所小廟裡暫時落腳。我不便和他來往,和你說一聲,看如何處置。”薛寶釵遲疑了一下:“若是你不想理會,我派人給他那廟裡布施些銀兩,安頓了他就是,你回到京城,把寶玉的下落告訴我姨夫,由他處置吧。”

想了一想,薛寶釵又搖頭道:“姨母去世了,姨夫對寶玉舍棄家人早就心灰意冷,自己又體弱生病的,隻怕也不會千裡迢迢地南下,唉!”

她的聲音中透出悵惘:“那一年我的生辰宴上,安排了戲班子唱戲。有一支《寄生草》,我還細細地念給他聽了。想不到,竟是一語成讖!”

“我還是去看一看吧!”賈琮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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