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份的紫禁城尚餘一分寒意, 宮女們穿著夾棉的灰色春襖，排成長隊從宮牆根兒走過，每人手上都捧著漆木托盤, 往交泰殿走去。
“都麻溜點兒, ”管事太監在前頭催促, “誤了焚香淨室的時辰, 當心你們的皮！”
宮女們加快步伐，進了交泰殿後，絲毫不敢停歇，每人領了差事, 各自去忙。
一年一度的千秋節是交泰殿最忙碌的時候, 當今聖上對自己的萬壽節並不上心，但每次千秋節定是要大辦的。
交泰殿在千秋節前三日就開始布置，百官慶賀皇後壽辰的箋文雪花似的送至養心殿, 皇後娘娘隻會挑出幾個合心意的, 撥下賞賜。
千秋節當天，幼蓁被宜春從明黃龍床上拉起來, 滿殿的宮女伺候她穿上朝服, 戴好朝冠。
幼蓁不喜在臉上塗塗抹抹, 隻讓宜春給她描了眉。
帝後是一同踏進交泰殿的，宗親及百官跪下請安, 皇上牽住幼蓁的手, 將她送到皇後鳳座上，自己才坐上龍椅。
周圍的嬪妃及各位親王福晉早就見怪不怪了，皇上禦極十多年，後宮未進一個新人，對皇後一直視若掌珠, 十幾年來寵愛如一。
齊妃熹妃等人起身朝幼蓁跪拜，嘴上說著給幼蓁慶生的吉祥話，之後便是皇子和公主，最後輪到宗室女眷。
這樣的一套流程，幼蓁早已滾瓜爛熟，抬手讓眾人平身落座。
所有人都回到自己的席位上，唯獨歲歲跑到幼蓁身邊，和幼蓁擠坐在一處。
快要及笄的小公主出落得越發俏麗嬌美，與幼蓁十分相像，龍椅上的皇上往這邊看了一眼。
歲歲隻當沒看見阿瑪的動作，親昵地抱著幼蓁胳膊，幾乎整個人都要黏上去：“額娘額娘，你瞧見我送去養心殿的生辰禮了嗎？額娘喜歡嗎？”
歲歲送了一扇繡著百蝶穿花的小葉檀屏風，物件不大，擺在書桌上正合適，繡藝也算不得上佳，勉強能夠入眼，是歲歲自己熬了半個月的大夜，才趕製出來的。
“好看，額娘喜歡。”幼蓁笑著回答，眉眼間俱是風情婉轉。入宮多年，她的容貌不見絲毫改變，反而隨著歲月積澱，美得更加動人心魄。
“額娘，那我上次說的公主府，額娘考慮得如何了？”歲歲用討好的語氣說道，抓著幼蓁的吉服袖口輕晃。
幼蓁靜默不語，慢悠悠拿著銀箸，夾起麵前擺著的藕粉圓子，喂歲歲吃了一個。
歲歲鼓著臉吃下，不忘自己的公主府，撒嬌道：“額娘，四哥五哥都離宮建府了，我也想要自己的府邸，以後就能出宮玩兒。”
“等你婚事落定，你阿瑪自然會吩咐內務府，給你修一個氣派的公主府。你這時候急什麼？”幼蓁道，“難不成你想嫁人了不成？”
“才不是！”歲歲頓時羞紅了臉，“額娘不許這樣說，額娘還說要留我到十八歲呢。”
幼蓁瞥她一眼，抬手輕點歲歲小巧的鼻尖：“那你就給我在宮裡好好待著，出宮玩可以，找你的兄弟們護送，想要在宮外過夜，門都沒有。”
歲歲希望落空，知道額娘和阿瑪是真的不同意，隻能暫時按捺住建府的心思：“好吧，那我隻能去煩哥哥們了，要是他們不帶我出去，我就搬出額娘嚇唬他們。”
幼蓁輕笑，歲歲語氣雖然委屈，但幼蓁清楚，她那幾位哥哥都疼她得很，況且都在宮外有自己的府邸，一定能把歲歲招待好。
“還有一件事，額娘你要幫幫我。”歲歲突然壓低聲音。
“說來聽聽。”幼蓁見她一臉神秘，也學著歲歲小聲說話。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歲歲神情有些忸怩，“就是咱們宮裡的侍衛，是不是有變動啊？”
幼蓁聽到侍衛二字，立即就明白歲歲想問什麼了，但她可不會明說：“你問這個做什麼？是有哪個侍衛衝撞你了？”
“沒有沒有，”歲歲連忙搖頭，頓了頓又道，“我就是在養心殿外看到幾個生麵孔，怪不習慣的。”
“哦？”幼蓁有點想笑，“額娘怎麼不知，你還能記住養心殿禦前侍衛的臉？”
歲歲直接鬨了個大紅臉，她哪裡會認得所有侍衛的臉，隻是前兩回去養心殿，都沒見到那人，那人也沒任何話傳來，歲歲一時心急罷了。
“額娘，你彆逗我了……”歲歲羞澀地貼在幼蓁肩上。
幼蓁懂得適可而止，免得歲歲羞得跑開，將兆惠那小子的事情說了：“禦前侍衛多是勳貴子弟，看著光鮮，實則浪費了兆惠那一身武藝。你阿瑪將他扔到西山大營去了，在你十四叔麾下操練，你見天兒地往養心殿跑，當然見不到他。”
“我是去給阿瑪和額娘請安的，才不是去看他的呢。”歲歲可不能讓額娘誤會自己。
隻是兆惠時常會從宮外給她帶些新奇玩意兒，她順道去收個上貢罷了。
歲歲心裡糊塗，幼蓁卻是將兩個孩子的事全部看在眼裡。
起初她也沒太留意兆惠，隻當他是弘晝的哈哈珠子，同住在王府裡，雖然生得比同齡孩子高大，但性格很和順，所以常常被歲歲壓榨奴役。
進宮之後，兆惠和皇子們同進上書房讀書，歲歲對讀書這件事向來是抱著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態度，雖然去的次數不多，但和兆惠的聯係卻沒斷了。
那小子也知道討人歡心，每回出宮總要給歲歲帶禮物，教歲歲騎馬，給歲歲捉兔子，哪怕歲歲在圓明園遊湖，兆惠都能抽空去給她撐船。
久而久之，幼蓁和皇上不得不注意到這個居心叵測的小子。
隨著歲歲年紀漸長，皇上有意減少兆惠和歲歲見麵的頻率，但人家兆惠自己爭氣啊，沒依靠祖蔭，硬是靠著本領通過了禦前侍衛的考校。
人家有真本事，皇上總不至於刻意將他名字劃去，而是將人安插到養心殿，就放在眼皮子底下看著。
可惜自家姑娘外向，怎麼防也是防不住的，皇上乾脆將兆惠趕到軍營去，從大頭兵開始做起。
這未免有點浪費人才，幼蓁曾和皇上提過兩句，應該讓十四爺提拔一二。
皇上的原話是：“沒個真本事，還膽敢肖想公主，等他憑軍功站回養心殿，朕才算他是個好樣的。”
皇上沒說的是，兆惠那小子天生高壯，在京城裡不吹風不見雨的，一張臉還算得上俊朗，等他在軍營裡吃過苦，又去前線曆練個兩年，肯定就被曬糙了，要是臉上添幾道傷疤就更妙了。
歲歲向來喜歡長得好看的，身邊伺候的宮女都是個個秀麗，兆惠若是變醜了，歲歲定然瞧不上他。
皇上沒把這主意說出來，省得幼蓁說他小心眼。
“那他這些天都沒回來過？”歲歲終究有些不甘心，又問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