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2 / 2)

道者唇微啟,欲說什麼,南鵲已然走上前去。

快步幾步的途中,他已劃破手指,待走到那牌位前,南鵲直接將血滴在上端。

他不是被選中的內門弟子,自然有破壞這場祭奠的資格。

其他東西都有可能是虛幻,唯這個是真,隻是同樣被施了幻術,想來術法也破壞不了。

可南鵲也用不上術法。

牌位上原本就縈繞著生魂的死氣,陡然加上南鵲一滴不帶靈力的活人血,整場儀式都出現了劇烈的波動。

垣珩含笑看著這一切,未有阻止,到了此刻,才道:

“你們就在此處相殺,恕不便奉陪。”

說罷,他信手一揮,收了那枚氣息無比淩亂的牌位。

與此同時,也帶走了站在牌位旁邊的南鵲。

道者瞬間移動腳步,可隨著牌位的離去,一股滔天魔氣瞬間暴出,像是剛出生的嬰兒不斷汲取著養分,壓得在場眾人幾乎喘不過氣來。

——魔源出世。

蘇兀卿頓下身形。

……

黑,好黑。

四下皆是茫茫的黑,看不清一絲光亮。

南鵲意識像是陷進了無窮無儘的黑暗,以至於再睜眼時,又被猛然映入眼的紫色瑩光刺了眼。

這是……七夜花?

大片大片的七夜花,在瑩白月光下舒展著花梗,每一朵花蕊,甚至是一條枝葉,都綻放得絢爛奪目,生機盎然。

如果說南鵲之前見過的,已經算是仙界罕見的靈草,那這裡的,更讓他一眼便覺活靈活現,仿佛是有生命力的生靈一般。

南鵲看了幾眼才收回視線,環顧四周,發覺除了與方才所見的場景不同外,周圍的景致還是同樣。

一樣的屏風,一樣的檀木桌椅,一樣的牌位,就連擺放的位置都是一樣。

幻境是解開了?還是仍在繼續?

這讓南鵲一時辨不分明,他不知時間過去了多久,也不知道者那邊情況如何。

“你再好奇亂看,當心我殺了你。”垣珩玩世不恭的笑聲傳了過來。

如同草木一折就斷的脆弱少年,聞言轉眸看了過去,清潤雙眼中卻並無多少懼色。

“你要殺我,早就殺了,不會等到此時。”

南鵲語氣篤定,但並不強硬,實則也是試探。

“說得不錯,但你要是一不小心惹惱了我,我還是會隨時殺死你。”

垣珩也許聽得出來,卻並無掩飾,畢竟他殺死眼前這個少年,比折斷一根樹枝還要簡單。

於是,南鵲不再說話。

他還不想真的惹惱垣珩,而且,今晚的垣珩,似乎有些隱隱的不對。

但哪裡不對,南鵲一時又說不上來。

有些怪異的垣珩沒有進行還魂儀式,而是望著月光下的七夜花,神情似乎少見地愴然。

“開始吧。”

他淡斂起之前的表情,仿佛方才一瞬,隻是南鵲不慎窺見的幻覺。

說完這句,那隻在打鬥中無形消失的藤精又不知從哪裡走來,整根藤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南鵲不清楚它在說什麼,但聽起來應該很高興,還過去用“手”撲了撲垣珩。

垣珩輕笑一聲,也碰了碰它的“手”。

“它有名字嗎?”南鵲忽然問。

垣珩抬頭看他一眼:“沒有。”

“為什麼不給它取一個。”

“沒空。”

“聽聞黎七夜喜愛樹木花草,若是他在,定不會這般敷衍。”

垣珩笑道:“你想說什麼?”

南鵲看向他,忽道:“其實你不是垣珩。”

不等垣珩回答,他又道,“你是黎七夜。”

這句話一出,夜空中的風似乎都寂靜了幾分。

垣珩一直含著笑,陪著那隻藤精玩鬨了一會兒,才對南鵲道:“你在胡說什麼,黎七夜早就死了。”

“是早就死了,但又被垣珩用生魂祭之術救活,代價是他的命。”

南鵲也是方才一瞬,忽然湊齊了所有怪異之處,想到這種可能。

垣珩擅用幻術,好豔麗風雅,而黎七夜生性溫淡,喜花草樹木,又因亡故後潤澤北澤,這裡的樹精藤怪對他格外親近。

這個結界內,雖然有垣珩留下的幻術,但其實多跟生魂祭術法有關。

垣珩和黎七夜結為道侶之後,互相也一起修行過,對彼此的獨門道術不說有多通悟,但學以致用應該不成問題。

唯一一次現身,也借助了樹藤的力量。

“那又如何?”

垣珩挑了下眉,看向他。

能說明什麼?

“你當時還說了一句話。”

當時的垣珩說——“若是以我過往的修行,怎可能在你等手下負傷?”

南鵲起先是覺得垣珩蟄伏北澤七十幾年,又一心策劃黎七夜的複生,必是付出了相當大的代價。

後來細想才覺不對,無論如何,垣珩的修為不可能還會出現倒退。

“就因為這句話?難道不可以是我不甘言敗?”

垣珩仍是笑:“你彆忘了,生魂祭用不上我的命。”

“垣珩的個性,的確有幾分高傲。”

旁觀這六場幻境以來,不難發現這一點,縱使在黎七夜麵前,垣珩也不曾徹底坦露心跡。

而下一句……

南鵲頓了一下,才道,“是你殺了他。”

隨著這五個字落下,空氣裡的風也好似沒了,周圍一片寂靜無聲。

麵前的垣珩一點點卸掉笑意,摘下故作的溫柔神色,斂起一切情緒,變得沒了表情。

“我為何不能殺他?”

他聲調靜靜的,竟透著一絲古怪的微揚。

好似疑惑,也好似在不解反問。

“他殺死了我,我殺死他,不是很公平麼?”

陡然生涼的聲線,聽得南鵲耳膜似乎都被清冷的月光刺了一下。

在黎七夜的視角,垣珩與他結合不過是各取所需,這個過程充滿了虛情假意,到死都帶著算計。

“我付出了生命的代價,他用我的命壯大了他的無妄三千,而我,卻害得楓袖山莊上下百條性命慘遭橫禍,日漸凋零。”

清寂嗓音潺潺流瀉,如水般清涼,如海般怨毒。

南鵲盯著麵前這張長著垣珩麵容的臉,卻真切地感受到了屬於黎七夜靈魂滿懷的冷恨。

手心不由地握緊,捏出了冷汗。

“可你有沒有想過,你中毒之後在楓袖山莊見到的場景,或許另有隱情?”

當時的垣珩,接到楓袖山莊有人叛亂,便帶人前去鎮壓,隻是恰巧黎七夜不在,又因為蕭彼的事,兩人生了些隔閡,沒有及時告知黎七夜,也有不願率先向對方低頭的意思。

等黎七夜帶傷趕來,便見到垣珩在楓袖山莊大開殺戒的一幕。

南鵲的話,卻讓黎七夜好一陣諷笑。

“他垣珩不想在仙界落得殺道侶奪仙門的惡臭名聲,自然要師出有名。”

“但……楓袖山莊並沒有因此滅亡。”

南鵲愈發肯定黎七夜和垣珩對彼此的誤解之深,比如垣珩若真是想將楓袖山莊納為己有,又怎會留下後患,讓楓袖山莊的血脈延續至今?又比如垣珩若真是要黎七夜的命,怎會拋下無妄三千不管不問,一心守在北澤將黎七夜複活?

“那隻是因為他心懷愧疚而已。”

黎七夜不甚在意的語氣,又隱含一絲嘲弄,“就好像這麼多年過去,明明是他害死了我,可仙界所有人都隻記得他為了死去的道侶化作守護妖獸,都在誇讚他的深情,流傳下來的,也是絕無僅有的好名聲,可我隻覺得惡心。”

南鵲一時未語,或許黎七夜自己,都沒發現他的話前後矛盾。

“如果真是無情無義,又何必心存愧疚?”

“那是因為他……”

黎七夜暴躁的語氣頓了一下,忽地抬目看去,“你為何要幫垣珩說話?”

他眼中閃爍著濃烈的殺意。

“你覺得我做錯了?我不該殺死垣珩?”

“……沒有。”

南鵲反應極快,他早就察覺,黎七夜的情緒在被他拆穿後極度不穩定。

到現在沒殺自己,也隻是難得地有個人能讓他發泄一下傾訴欲。

“我隻是覺得……”

意識到黎七夜隨時有可能失去理智,南鵲手心的黏濕感更重了,“你們之間或許還有沒解開的誤會,不一定是誰做錯了,隻是恰好有人策劃了這一切,你們……”

“你是在拖延時間吧?”

黎七夜的聲音忽然打斷他。

南鵲心頭隨之驚了一下。

“在等剛才那個人?”

黎七夜將他的緊張儘收眼底,卻並不在乎這點小伎倆,輕笑道,“可惜,沒人能找來這裡,你不該將期望寄托在那人身上,在魔源出世的那一瞬,他就已經選擇了丟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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