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最後選擇了留下,得知還能佯裝人類存在世間,哪怕以其他身份他也願意。
他被父母養大，父母不容易,就算性向稍特彆，他也要贍養老人，他放心不下日益衰老的雙親。
男生叫時乾明,身高一米八八,青雲大學計算機係的一名大三學生。
他狀若猛虎,偏愛精致男孩。
男生搓了搓手,忐忑地道：“那我,我需要多少的功德才能夠回家看一看？”
他濃眉大眼,若非他當眾告了個白，光從他直男一般的糙漢外表看,壓根看不出他喜歡男的。
與從屏幕窺見愛豆不同,越靠近，他就越有種自慚形穢的感覺。
尤其是現在,他甚至連一個人形都沒有了。
莘燭的嘴角翹起,“隨時。”
時乾明“啊”了一聲，仿佛從未想過這個答案,一時間被重錘砸在頭上，還有點懵圈。
轉念一想，頓時醍醐灌頂,心思剔透,他猛地躥高了一截,直接砸進天花板。
“我，我可以……唔……”
這是個始料未及的禍事，但時乾明壓根沒在意，他掙紮了幾下被看不過去的931號拔蘿卜一般給擼了下來，一巴掌按在對麵的座位上：“你在這兒坐好，先彆激動。”
恍若劫後餘生，時乾明“哦哦”兩聲，乖乖坐穩。
當鬼，他也是個新手。
想不到一激動，這身體就像是個鼓鼓囊囊的氫氣球，還能拔地而起，衝上天呢。
他平緩了下心神，對931號道了聲謝：“謝謝先生，我現在挺好的。”
931號已經是第三次救他狗命，他快成他的迷弟了。
“不用在意，都是小事。”
兩人迅速地來了一次“小學生演練”般的對話，時乾明壓不住激動：“莘總，我，我真的可以？”
莘燭頷首，對931號道：“待會兒你帶他回家吧，去之前先簽了合約。”
與大泉山簽了合同便是合同工，有了根不算孤魂野鬼。
就算在外溜達，倒黴地遇見陰差也沒事。
時乾明“啊啊”應著，他坐立難安，眼神亂飄，屁股像是長了釘子，腳掌時不時磨蹭著地麵。小眼神布滿渴望與忐忑地眺望窗外家的方向，那裡，有他的至親，有他的生前回憶。
莘燭看出他心不在焉，知道他歸心似箭，對931號揮揮手：“去吧。”
931號欣然應諾，領著神思不屬的新鬼找了獬豸。
現在獬豸有時也客串人事部。
931號道：“今天的時間如果還充裕的話，你得去趟地府。”
地府？
時乾明的汗毛都豎起來，他的目光發直，頭皮炸開：“乾，乾嘛？我去地府乾嘛啊，這不行？”
931號：“拿著工作證明去辦身份證，你畢竟已經不算是正式的炎黃公民了。”
“哦。”
領著新鮮出爐蓋了黑戳與紅戳的工作證明，時乾明感覺一陣酸澀，他到底不是個人了。
931號見得多了，拍拍他的肩膀，並不言語，體貼地給了他一段短暫的安靜時間思考未來鬼生。
時乾明醞釀了片刻，鼻子一吸：“我好受了許多，哥我們走吧。”
他想的不錯，但沒飄好，自己又上天了。
931號：“…………”
輕鬆追上去，手臂一攬，931號周身陰風陣陣，裹挾一隻新鮮出爐的小鬼衝向某個方向。
被人攔腰兜起，頭重腳輕，時乾明有點不舒服，小心地調整姿勢。
幾分鐘後，時乾明懵逼地跟著前輩搭上了大鳥的便車。
時乾明呆呆傻傻，“哥？！”
這啥啊？造物主的腦洞這麼清奇的嗎？他遠遠眺望，一片綠草如茵，仿佛看不到邊際。
可他在天上啊，一叢叢氣流自身體內流淌而過，這春風特彆的不尊重鬼。
931號微微一笑：“是鯤鵬，心火快遞的負責人。”
鯤鵬？！
時乾明的腦子被狠狠一震，一張臉變成了大寫的“驚”字：“鯤鵬？是傳說中的鯤鵬？扶搖直上的那個？鯤之大，一鍋燉不下，呸呸呸，我是說不知幾千裡的那個？”
“嗯，的確一鍋燉不下。”931號調侃道。
牧謙幽幽地回頭，瞥了眼兩隻鬼，再揶揄他，他就一翅膀給他們扔在大草原自己飄。
鯤鵬用力一揮翅膀，眨眼風景變幻，時乾明像是坐著時光機器穿梭在時空隧道中，周遭的一切變成了一條條深淺不一的絲線向後延伸，他完全無法捕捉自己到底在哪裡。
忽地一個急停，931號和時乾明一起成拋物線向前飛去。
遠遠的傳來鯤鵬的嘯聲。
“再往前飄半個小時，你們就到了！就這樣。”話還在空中飄搖，可青色大鳥卻已不見了蹤影。
他的一翅膀是真的十萬八千裡。
時乾明愕然地回頭，艱難地禿吐字“呃，我們，我們這是被拋屍了？咳咳……”
拋屍？931號的腦子裡隻冒出了幾個字：“不，我們不配。”
他們沒有屍體可以拋。
時乾明：“…………”莫名覺得好有道理，慣性消失，他們輕飄飄地落了地。
經過一次急速旅行，時乾明一抬頭就看見了熟悉的家門。
他家是個老小區了，他從小學就在這兒長大，處處充滿了青蔥年少的回憶。青藍色的門有些地方皮子脫落，露出了裡邊紅銅色的鐵鏽，他的手指撫摸上缺失一塊的小角，這是他小學二年級調皮用摔炮給炸的，那時，他爸氣的追了他半個小區。
而牆上貼著幾張動畫片的主人公貼紙，都是他小時候貼的，如今已經泛黃掉色。
一點點追憶過去，他的表情一愣，望著穿透大門的手，呆住了。
所有升騰的美好情緒頓時被心酸與悲傷替代。
他恍恍惚惚，渾渾噩噩。
到家了？
可他已經沒有敲擊大門的資格，時乾明吸了吸鼻子，他明明那麼難過，卻一滴淚都沒有。
931號瞥了他一眼：“眼淚是人類才擁有的東西，鬼已經丟失了淚水。”
當然一定要流也行，從眼睛流淌出來的就是腦子。
是靈魂了。
時乾明後知後覺地發現哪裡被他忽視了，怎麼怪怪的：“哥？你咋知道我家的？”
難不成大泉山的人都未卜先知啊？還是他們調查了他的情況？
931號簡短地介紹了一番他死後的事情。
也叮囑他彆忘了。
時乾明愣了愣，一臉感激地點頭：“謝謝你哥，謝謝你幫我，否則我真的不知道父母多難過。”
雖然現在也難過，算是人鬼殊途，但大泉山給了人和鬼一個接觸的橋梁。
他的靈魂還在世上，也算是聊勝於無的慰藉了。
931號輕車熟路地按響了門鈴。
“誒，稍等！”時乾明近鄉情怯，不太敢踏前一步，一見931號出手按鈴，他慌得一批。
但猛地，他僵成石頭，傻傻地盯著931號化為實質的手。
時乾明驀然瞪大了雙眼：“哥，你剛剛是不是碰著鈴了？你怎麼做到……”
他的話還沒說完，大門就從裡打開了，一位衰老的女人含著淚花衝了出來：“兒啊！我的兒啊！”
“……媽！！”這時再見媽媽，時乾明害怕擔憂痛苦愧疚等情緒都被他拋到了九霄雲外。
他現在就想抱著媽媽狠狠地痛哭一場。
他也確實這麼做了。
但作為一隻鬼，即便是新鬼，他的哭聲也很滲人，走廊的應聲燈隨著鬼哭明明滅滅的。
931號側身，瞥了眼對麵的人家，扶住母子往房裡一塞，自己也進去。
門“砰”地一聲關嚴，對門人瑟瑟發抖的眨眨眼。
剛剛是怎麼了？他是眼花了嗎？
嗬，不會鬨鬼吧？！
正在做飯的時爸聽到響動也跑了出來，他手裡還端著炒勺和鐵鍋，盯著時乾明漸漸積蓄起淚水。
“時乾明你這個臭小子！”時爸吸了吸鼻子，老淚縱橫，他的手顫巍巍，菜快撒了。
931號：“…………”
他急忙上前扶住了炒鍋，不著痕跡的接過炒勺，並去了廚房繼續炒菜。
一家三口抱頭大哭，人鬼相隔，可此刻的心卻貼的極近。
半個小時後，已經做了兩道炒菜的931號擦了擦手，觀察旁邊老式的高壓鍋，計算著時間。
“小夥子，抱歉了，還有謝謝你啊。”時爸一瞧這色香味俱全的菜，老臉一紅。
他太激動了，都忘記自己還在做菜了。
931號擺手：“沒事。”
他能理解，生死兩隔，卻有機會再相遇，這也是莫大的機緣才行。
他隨手泡了茶遞給時爸，時爸下意識地接過呷了一口，呆滯了一下，眼淚又嘩地一下落下來。
注意力在客廳的931號正準備去掏糖罐，心下就是一驚，壞了，他這暴露了。
之前他替時乾明來照看他父母，見時父喜茶不喜苦就給他加了糖。
他還記得那時候時爸抱著他哭的像個孩子。
現在……
無聲掉眼淚，時爸的手指關節都發白了：“小夥子，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