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4.柳暗花明(2 / 2)

買活 禦井烹香 9541 字 4個月前

範家派來的這幾個鏢師,是一門的師兄弟,有的不但是師兄弟,還是族親,因此很多都姓張,小張年輕話多,和葛謝恩等人經常會嘮嗑說點山陰的事情。說到運機器時,他也是麵帶激動之色,眉飛色舞,包括其餘幾個平時比較沉穩的鏢師,也回憶起當時的盛況,“多少人,不要錢也來幫著運!肩挑手抬,那麼大的鐵疙瘩,就硬生生是靠著人力、滾木,走過山道,運到晉陽去的!”

從他的描述,葛謝恩感覺這冶煉廠應該規模不算很大,但對山陰來說,顯然意義非凡。範家的威望和知名度,因此都更上了一層樓——葛謝恩進入北方之後,有一個感覺,那就是北方的統治其實是很割裂的,各地能做主的勢力都不同,不像是南方,至少在她呆過的地方,權力結構非常簡單,大家都聽衙門的,從上往下一層層鋪過去就是了。大不了在南洋,衙門管的事情不多,那就是知識教在做補充,但歸根到底也是以六姐為主,大家都是聽一個人發出的聲音,所以,統治意誌和思路是基本統一融洽的。

但在北方,各地就都不一樣了,沿海的山陽道,與其說是聽命於敏朝,倒不如說是聯合執政,雙方共同選了一個代言人來秉政,這個人就是武總督。進入中原道之後,葛謝恩就感覺,中原道做主的還是宗族、地主,由老式的縣衙進行調停和統合,這是符合她在買地建立起的,對北方的默認印象的。

決定取道京畿道,走大驛入晉之後,在京畿道內,雖然他們急於趕路不怎麼停留,但葛謝恩能感覺到,在京畿道,說話最大聲的就是直屬於敏朝皇帝的特科,傳統官僚已經淪為聽命的配角了。因此,京畿道施政就很有點兒‘買味’,因為特科就是學買的麼,隻是聽從皇帝的命令而已。

和山陽道相比,雖然看似都有買味,實際卻很不同,山陽道有點兒萬事不知誰做主的感覺,有些事,吏目不知道該怎麼管才合適,比較猶豫——有兩個主子,一個近,一個強,兩邊的規矩還不太一樣,他們當然猶豫了。但在京畿道,吏目做事是主動且堅決的,這是因為他們有明確的權責關係,知道自己對誰負責。

進入山陰之後呢,雖然還沒到晉陽,但葛謝恩覺得,權力結構是明顯的,特科勢力也好、老式衙門也罷,甚至是藩王,在山陰通通都得低頭看範家的意思做事,範家事實上已承擔了很多政府的職責:保供低價糧,引入技術,不計得失的為疫情求援付出不說,還承擔了教化工作。

隻看大驛上見到的驛丞、運卒,都留了光頭,戴著口罩,就知道他們是受了防疫教育的,果然,一問之下,這些文化水平相對較高,見多識廣的百姓,之所以剃光頭,的確是為了防鼠疫,因為鼠疫除了防鼠之外,再一個很重要的點就是要防跳蚤,跳蚤也是重要的傳播途徑。

“山陰缺水,就是晉陽都實現不了百姓一天一澡,冬日也是嚴寒,隻能儘可能地保持衣服潔淨,用藥草熏衣除蚤,再一個買礦渣來滅鼠。隻要能做到這些,平時再戴上口罩,減少出門,就算沒有打過疫苗,得病的幾率也會大大減少。”

小張介紹道,“至少在我們礦山裡,彆看人群聚居,也有人得,但並沒有釀成大範圍的疫情。可見鼠疫也沒有這麼可怕,不是完全防不了的。關鍵在於一點,不要慌,你看銀山驛的李驛丞,沒準他還比彆個跑回家裡去的要活得更久呢!”

確實,葛謝恩也發覺,其實最大的災害,還不在於瘟疫和乾旱,而在於驚慌,對抗自然災害,最寶貴的抗災資源——其實是知識。知識或許不能把人從颶風落石中救出,但卻可以避免讓人陷入這樣的境地裡去。

很明顯,救災隊接觸到的運卒、驛丞,都在範家的影響下,接受了這些防災教育,因而雖然他們也無法接種疫苗,但隻要是嚴格按照防疫建議去執行,不能說完全沒有人倒黴得病的,但他們這一路走來,是可以感覺到,按著做,平安不得病的幾率還是比較高。

“這樣工作就好做些了。”

“比預想的情況要好很多。”

“畢竟是知名的能人了,還是大醫生武氏的密友,又是千金堂的東家,在醫藥上畢竟是有造詣……”

救災隊的情緒也比較樂觀,當然不能說是驚喜,但情況明顯比他們預估的要好很多,這是很少見的,救災隊一般要麵對的都是突如其來的壞事,很少有這種比預期好的事情發生。尤其是見過晉南澤州的慘狀後,已對晉北不抱任何期待,現在來看,疫情雖慘烈,但秩序還在——隻要秩序在,他們就有信心發揮自己的作用了。

對於千金堂的範東家,大家也都多添了一番敬佩,這個女東家在買地的名聲倒不算是太大,百姓間隻知道她是千金堂的主人,能知道她和武氏聯姻的,已經屬於有些身份的人家,至於範家和山陰礦業的關係,一般人更不會去留意。

這一次支援山陰,才讓他們知道了範家在山陰的勢頭,並給予高度讚譽:這樣的人家,說是門閥當然也對的,而且是大閥,本來門閥大族,在買地的印象是很負麵的,被視為是罪惡的淵藪,往往和‘人情往來、徇私枉法、草菅人命、舞弊窩案’這些詞連在一起,很多高門大姓為了掩蓋出身,甚至會主動為自己改姓。

葛謝恩自小在這些報道中長大,自己父母都是貧農,當然最擁護這種說辭,但如今也不得不承認,至少在北方,這種天災頻頻而衙門失能的前提下,能有範家這樣的高質量大閥來主持大局,其實的確是件好事。不能以偏見的眼光去看待這位功績累累、深明大義的新秀巾幗。

“也不知道這一次大疫,女東家是在買地遙控,還是趕回山陰主持大局,不過就算她回山陰,必然也會注射疫苗,也不算冒險。”

她心底對範東家是有些好奇的,也想著能否見上一麵,不過又覺得自己可能是多心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範東家常年生活在南邊,本來也是遙控家族產業,現在就是想回,估計各方麵阻力也是較大——她年紀不小,自從六姐頒發‘新規範’以來,應該也抓緊成婚了吧,如果要生那‘1.5個孩子’,現在多數是雙身子,甚至在休產假,若是如此,那不單單是她,連孩子爹武醫生應該都來不了了。

隻是這麼偶然一閃念,葛謝恩也沒問人,和救災隊一起奔波了七八日,一路翻山越嶺,所過處人煙凋敝,隻見新墳,不聞人聲。每日裡也是提心吊膽,害怕在途中染病,隻能脫隊修養,說不得就把性命交代在荒山野驛中了。

好在眾人疫苗都還管用,終於平安到達晉陽城外,經過近兩個月的波折,終於把四千支鼠疫疫苗,完好運到晉陽,並且做到了一個壯舉:一路上成功地瞞住了物資內容,在各州縣沒有泄露。沿路上很多州縣也都深受鼠疫困擾,倘若被他們知道救災隊帶的是疫苗,光是各路神仙的索要,四千隻疫苗在路上都能用光,根本帶不到晉陽來!

事實上,此前想走疫情不那麼嚴重的次衝,也有這方麵的考量,隻是後來的變化大家都沒有想到而已。現在疫苗平安落地,大家都鬆了口氣。李苟盛連一口飯都沒有吃,隻是喝了一點熱水,立刻就被帶到範家祖宅去了,小半個時辰後,回來叫大家動身。

“去打疫苗!救災人選都挑出來了,隻等著疫苗到!”

“這麼快?”

大家才剛在被征用的大寺內安頓下來,因為本地沒有澡堂,也就是燒了熱水,在各自房間裡擦擦多日趕路的積垢,廟裡準備好的吃食還沒入口呢,這就來叫了,也都是吃驚,不過,他們並不抱怨,一麵匆匆拾掇著集合,一麵彼此看著,都看出了彼此的讚許。感覺這比一路上州縣那大魚大肉的款待要舒服多了!

“這效率,倒是有點買地的味道了!”

葛謝恩一句話,算是把大家的感覺給說透了,她雖也疲乏,可本來極度空虛的心情,卻反而一下被充塞進了什麼新的東西一樣,感覺自己回到了熟悉且溫暖的節奏裡,這一次,她重新找到了自己當時組織救災的心情——本以為已經永遠失落,再回不來的滿足和自豪,在這麼多創傷之後,又滋長了起來,她語氣激動地說,“終於可以乾活了!走!”

“動起來!”

“這一路奔波也不算白費,買活買活,我們可算是來活了,哈哈——”

“藥師佛祖在上,藥王童子六姐座下天兵——我們來嘍!瘟神還不速速退散!”

“哎——不得宣揚迷信啊,小李你這老毛病——”

“哈哈哈!罰小李今晚給大家洗襪子!”

不止是葛謝恩這個新丁激動不已,隊員們也應和著,彼此拍著肩膀,仿佛要驅走身上的疲乏,一個個都戴起口罩,背起了藥箱,彼此開起了玩笑,賭著今晚的瑣碎活兒——這群衣食無憂工作清閒時,反而滿臉喪氣,無精打采的隊員們,在如此的重壓下,如此危險的境地中,反而個個精神煥發,說說笑笑,仿佛有著使不完的牛勁兒,永遠枯竭不了的活力一樣,踏入了愁雲慘淡的疫城。,找書加書可加qq群8878050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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