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宅邸裡的掛鐘走到下午五點的時候, 羽翼的振動聲響起，貝利亞出現在宅邸花園前的木柵欄前。他的臉上沒有一點表情，泛著血色的黑眸古井無波。
他在柵欄前站了三秒, 他勾起唇角，昳麗的臉上是康斯坦丁這段時間熟悉得近乎厭惡的笑容，他抬手推開柵欄門。
他回家了。
康斯坦丁躺在沙發上, 他的頭枕在沙發一側的扶手上，他在昏暗的客廳睜著眼睛, 似乎在看著電視機正在放映著的無聊節目, 又似在發著呆。
貝利亞走過去，自然而然地俯下身。
康斯坦丁沒有動，任由地獄之君在他唇邊落下輕吻，然後一手扶住他的後背，一手穿過他的膝彎。在貝利亞想要將他抱起來的時候, 康斯坦丁突然抬起手抱住了貝利亞的脖子。
“喬尼？”
“就在這裡。”康斯坦丁低聲道。
貝利亞凝視著人類黑色的眼眸，他的手掌墊在康斯坦丁的後頸上，再度吻了下去。
客廳沒有開燈, 窗外一片黑暗，牆壁上嵌入的電視屏幕隨著場景不斷變換著強弱顏色的光線是這裡唯一的光源。冷色的光亮照在貝利亞的身上，一半隱沒於黑暗中, 一半是電視機屏幕斑斕的光亮, 穿插在電視裡人物對話聲中的是壓抑的喘息聲。
康斯坦丁閉上了眼睛, 用力地抱住了貝利亞的肩膀。
***
“我愛你。”
這是康斯坦丁被扣在潘地曼尼南的第一百天, 是路西法跟他見麵後的第三十五天，是康斯坦丁不再試圖尋找出路的第三十四天。
他拋棄了所有與黑暗生物打交道後得出的常識認知, 用自己的眼睛看, 用自己的心去感受, 認認真真地回想他所認識的那個貝利·亞爾，認真地看著眼前的貝利亞，最終他心甘情願地得出這個結論。
隻是，看著現在的貝利亞，康斯坦丁卻不知道該如何來修複他們的關係。現在的貝利亞似乎有意規避了感情，將生活的重心放在了占有與禁錮上。
這樣的相處方式太過畸形，如果康斯坦丁沒有確定貝利亞確實愛著他，他幾乎要以為他隻是想要在他身上發泄自己的欲-望而已。
康斯坦丁本來不知該如何告訴貝利亞自己的心情，可當他又一次看到貝利亞看向他的眼神時，那句話自然而然地就說了出來。
是的，他愛他，他確實是愛著他的。
然而，讓寒意漸漸凍結靈魂的是貝利亞依舊平靜淡漠的眼眸，仿佛康斯坦丁剛才隻是在說今天的早餐味道不錯一樣。
這是，貝利亞的回答嗎？
貝利亞抬眸看向康斯坦丁，泛著血色的黑眸將康斯坦丁不自然的表情收入眼底。他抬起手，指尖輕輕撫摸著康斯坦丁的眉眼，緩聲道：“你想要什麼？”
康斯坦丁愣住了。
他剛才說，他愛他。
而貝利亞卻反問他，他想要什麼。
他想要什麼……
康斯坦丁的手指痙攣似的顫抖起來，他猛地攥住手指，竭力忍下身體的異樣。
貝利亞他，不相信他，他以為他在哄他，然後借機逃離這裡？
貝利亞愛憐地輕撫康斯坦丁蹙緊的眉頭，溫聲道：“喬尼，你想要什麼，如果可以，我可以滿足你。”
康斯坦丁忽然想起三十五天前，路西法站在木柵欄外說的話。
他說，恭喜他，成功報複了貝利亞。
他說，黑暗的力量不同於光明，聖天使向墮天使的轉變不僅是力量上的變異，更有負麵情緒對精神力的侵蝕。即使是路西法，跟當初的自己相比，他變得更加傲慢冰冷。
他說，貝利亞原本是對黑暗適應性最好的那一個，墮天後的貝利亞在性格上和當初執掌第四重天的時候幾乎沒有變化。
他說，他做到了連地獄的無儘黑暗都沒能辦到的事情。他讓貝利亞放任黑暗力量侵蝕了自己的精神，吞噬了他曾經算得上柔軟的情緒。
過去的貝利亞，即使再難過，也不會選擇這種禁錮強迫的方式留下康斯坦丁。但現在，舍棄了那些柔軟的貝利亞，為了留下康斯坦丁隻會不擇手段。
他會心疼，但不會心軟。
他會愛，但不會信任。
貝利亞的異常，他們都看在了眼裡，唯一的區彆是，康斯坦丁不明原委，而路西法心知肚明。特意來告訴康斯坦丁，不過是地獄之王對他的報複。
路西法怎能不恨毀掉了貝利亞的人類。
是他造就了現在的貝利亞。
苦澀在人類心底蔓延，他想起了人類模樣的貝利亞站在原地凝視著他的眼神，想起了真相被揭露時被撒了滿身聖水時貝利亞狼狽又無措的模樣，想起了他想要解釋挽留卻被自己毫不猶豫打斷時失落沮喪的模樣，然後看到了平靜淡漠到了極致，即使微笑卻再落不進眼底的貝利亞。
他不愛貝利亞，不會原諒貝利亞——這是康斯坦丁對自己最大的欺騙。
康斯坦丁從謊言中清醒過來，但貝利亞卻相信了那個謊言。
“喬尼。”貝利亞耐心地重複了第三遍，“你想要什麼？”
“……種子。”康斯坦丁聽到自己沙啞的聲音慢慢地回答道，“我想要，黑色玫瑰花的種子。”
“好。”貝利亞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隻要不是離開，這樣的要求他自然不會拒絕。
至於愛他？
彆再說了。
熾天使能夠輕易分辨一個靈魂的謊言，但在康斯坦丁麵前，貝利亞永遠無法相信自己能夠分辨他語言的真假。
所以，還是不要聽了。
他會當真的。
***
埋下了黑色玫瑰花種子的小花盆擺在了臥室的飄窗上，人類的手指輕撫著埋下了種子的沙土，期冀著種子破土的那一天快一點到來。
地獄之君從身後擁住人類，他的下頜抵在人類的肩膀上，染上了血色的黑眸微垂，看著眼前的小花盆。
片刻後，他移開視線，靜靜地看向窗外。
地獄的天空之上，血月高懸。
***
汩汩宛如流水奔騰的聲音，那是時間在逆流。
貝利亞站在血海之畔，心中有刹那的迷茫，竟不知自己為何會走到這裡來。
直到他聽到格剌西亞拉波斯張狂的大笑聲以及他提到的那個名字。
“約翰·康斯坦丁……”貝利亞喃喃，他的心核猛地一跳，一種超出控製的情緒在湧現。
格剌西亞拉波斯跪在地上，瑟瑟發抖，而他的手邊，一個黑皮膚小女孩的靈魂哭得滿臉淚水。
即使是葷素不忌的地獄，在靈魂的選擇上也能分出三六九等來。而其中，各族幼崽純白的靈魂是相當珍貴的一種。貝利亞厭惡對幼崽出手的惡魔，也曾下令禁止對幼崽出手，法令之下，仍會有惡魔鋌而走險，幼崽靈魂在地獄黑市的價格也被炒成了天價。
將格剌西亞拉波斯扔去受罰，貝利亞看向那個瑟瑟發抖的小姑娘，他本想命人送她去輪回，但話到了嘴邊，不知怎地就變成了“跟吾來”。
循著格剌西亞拉波斯往返人間的能量痕跡，貝利亞帶著小姑娘阿斯特拉的靈魂來到了人間。
這裡是賓夕法尼亞州紐卡斯爾市郊外的一家私人農場，這裡已經因為格剌西亞拉波斯而變成了血之地獄。
這裡隻有一個活人，貝利亞感覺得到。
踏著鮮血與殘屍，貝利亞緩步走上二樓。他在一個房間前站定，看著跪在地板上，彎下脊背，雙手捂住臉，淚水正簌簌從指縫間淌落的男人。他在哭，喉嚨裡是受傷野獸充滿絕望的哭喊。
而男人的身前，阿斯特拉的屍體大睜著眼睛，不甘而痛苦地瞪視著天花板，她的身體已經僵硬了。
她死了。
撲通，撲通。
這是貝利亞心核在震顫的聲響。
地獄之君泛著血色的黑眸有些出神地看著眼前的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