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慶幸(1 / 2)

四不像早餐店。

潘瓊食量驚人,一份“全家福”下肚後,又要了兩籠小籠包。

沒搭理胃口金貴的芒安石,潘瓊給水長樂倒了一碟甜辣醬加醋,還混了點桌上罐子裡店主自製的蘑菇醬:“試試看,我的獨家吃法,堪稱人間一絕。”

水長樂:……

有求於人,水長樂隻得舍命陪君子,用筷子叉了個小籠包,一口下肚。

沒有想象的黑暗,鮮肉的彈牙配上奇怪醬料的豐富層次,倒彆有一番滋味。

“爽快人,我喜歡。”潘瓊笑道,挑釁地看了眼臉色暗下來的芒安石,心道“嘖嘖”。

吃個獨家小籠包而已,護得真緊。

水長樂放下筷子,繼續整理思路。“既然你堅信傻子,哦不,高德不是凶手,有其他懷疑對象嗎?”

潘瓊咀嚼速度放慢:“年紀輕輕,倒是很會抓重點。老實說,最讓我納悶的,便是找不到行凶,尤其是惡性行凶的作案動機。”

潘瓊說著,將自己記錄口供和思路的本子遞給水長樂。

犯罪動機,是犯罪構成的重要因素,若現場難以查詢到指向性證據,警方通常會從犯罪動機切入,抽絲剝繭。

這件案子最讓潘瓊疑惑的,便是受害者身上追尋不到作案動機。

潘瓊詢問了和受害者有接觸的師生,對其評價上佳。長得漂亮,成績又好,勤奮刻苦,心地善良,樂於助人。

潘瓊起初以為是場麵話,死者為尊,於是用匿名問卷的形式又進行了一次調查,結果仍然一樣。

而詢問是否有人與死者發生摩擦,或有利益衝突,答案皆是沒有。

先吊死再焚燒的手法,說明凶手對死者恨意深重,絕不是失手殺人或激情殺人。

找不到犯罪動機和可疑對象,便隻有一種可能,無固定目標殺人。凶手純粹為了滿足自己某種癖好,或對某一社會群體恨意深重,犯罪對象為某類人,而非單獨個人。

但這種犯罪方式,往往有連環殺人的犯罪特征,凶手不會滿足於隻殺一人。可當時潘瓊查閱了之前十年的卷宗,並沒有類似案件。

水長樂聽完潘瓊的講述,提出可能:“那會不會是家庭或者社會層麵的動機?”

潘瓊搖頭:“可能性很小。”

潘瓊並非主觀臆斷,而是有過深入調查。

沈鳳鳴的母親早逝,父親續弦。父親和後媽有一個正在上小學的兒子。

有句老話說得好,有了後媽就會有後爹。後母本就愛刁難前妻的孩子,父親起初還會一碗水端平,可隨著新組建家庭誕生新生命,沈鳳鳴就淪為邊緣化的存在。

沈鳳鳴因為和後母不和,初中時便選擇住校,根據留校登記,連假期都鮮少回家。

潘瓊和其後母打過交道,智商情商不高的市井婦人,屬於大惡不敢,膈應人很會的欺軟怕硬類型。

潘瓊:“我當時調查過,沈鳳鳴遇害當晚,其父親正在海外打工,其後母則和人麻將至通宵。至於其他社會交集,根據老師同學的說法,其學習刻苦,節日假期也都住校,長年窩在教室自習。宿舍門禁的刷卡記錄也顯示,其不太可能有和社會人士產生矛盾的機會。”

芒安石點頭:“案件發生在校園內,對象是學生,實話實說,是校外人士作案的可能性不大。”

潘瓊讚同芒安石的判斷。當年沒有全方位的監控和攝像頭,朝鳳的校園管理或許也存在疏漏,但學校自成結界的特性,還是能禁止大部分社會人士進入。

潘瓊哀歎一聲:“所以排查一圈,似乎真的隻有精神病無動機犯罪可行性最高,又回到原點。”

水長樂沉默了一會,用湯勺一口口將冷掉的扁食湯飲儘,而後抬眼看向潘瓊:“你太不了解人性了。”

潘瓊嗆了一口。

一個看起來十六七的少年,和他一個過了不惑之年的人說“你不了解人性”,可笑程度類似於他上幼兒園的侄子對著大人說“你們不懂愛情”。

潘瓊氣笑:“是是是,我一年和三百六十五行的人打交道,抓過的犯罪分子成千上萬,但是我不了解人性。”

水長樂歎口氣:“你了解普世的人性,但學生是一個特殊群體。未成年人的心理,其實比很多成年人複雜,你們離開校園太久,是很難捉摸學生心理的。”

潘瓊蹙眉,這少年一副深諳人性的老沉是怎麼回事?

水長樂繼續道:“在校園這個自成一圈的小社會裡,人的惡意,與受害者本身優秀與否、犯錯與否無關。”

水長樂從學生時代到當老師,見過太多在他看來匪夷所思的事情。

有學生為了成績排名上升,給比他優秀、幾乎沒交集的學生茶水裡下毒;

有學生聽聞素不相識學生的八卦,信以為真或純粹唯恐天下不亂,繼續以訛傳訛。在謠言中傷者想不開自殺後,無辜表示“都是彆人和我說的,我就是討論”;

有學生為了保送名額,用競爭者的名義在外作惡,讓人投訴至學校,致使競爭者審核期未通過,即便最終自證清白,也錯過保送;

有學生篡改室友的作業和論文,致使室友掛科無法順利留學,詢問矛盾,學生竟表示:就是看不慣他每天起早摸黑學習,不和我們一起打網遊;

……

人們總說校園是單純的,這或許是社會人對於過往的懷念。

隻有身處其中才明白,很多職場裡的勾心鬥角、爾虞我詐,早就在校園裡生根發芽。

而校園的封閉體係,一定程度隔絕了外界的惡意,卻也讓從內部滋生的惡意久久無法消散並迅速蔓延。

人們總認為,孩子都是善良的,卻不知道,孩子的作惡,比成年人更可怕。

成年人會受社會道德感的約束、會有法律的束縛;

可道德和法律,對未成年人更加寬容,也讓他們的惡意,在“年少無知”的包裹下肆無忌憚,不知分寸。

水長樂發表的見解,讓芒安石和潘瓊都陷入沉默。

良久,潘瓊開口:“那你認為,沈鳳鳴的被害動機是什麼?”

水長樂搖頭:“我不是犯罪者,我無法揣度犯罪人的心理,但我可以提供幾種思路。”

水長樂將手中的本子翻到空白頁,拿出隨身攜帶的鋼筆,在上方寫了個“暗戀”。

“既然你調查過,沈鳳鳴沒有男朋友,也排除了三個追求者作案的可能,那麼還剩一種假設,便是暗戀。”

“人的暗戀是一件既能悄無聲息、又能轟轟烈烈的事情。

轟轟烈烈不是表現形式,而是指自我感動,自我實現。

“我接觸過很扭曲的暗戀,暗戀者對所有他認為傷害他暗戀對象的人下毒手,包括說了幾句訓斥話的老師、拒絕暗戀對象示好的男生、暗戀對象比賽的競爭者等。而自始至終,暗戀對象對暗戀者一無所知,甚至都沒察覺這些被害人是因為自己才受到傷害。”

水長樂頓了下:“而當暗戀者的自我實現得不到滿足時,他們可能會反過來怨恨暗戀對象,恨意的深度,往往和愛意的瘋魔度呈正比。”

潘瓊點頭:“這的確是我的疏漏之處。可這偌大的校園,要去找尋一名他人未知的暗戀者,要怎麼做?”

水長樂迎著潘瓊詢問的目光,給了對方一個“我要知道的話,還要警察乾什麼?”的眼神。

潘瓊也發現,自己不知不覺產生了依賴症——依賴一個未成年。

潘瓊咳嗽一聲,又道:“除此之外,還有其他動機嗎?”

水長樂點頭,在空白頁上寫下“校園霸淩”。

潘瓊好奇:“應該不會吧,沈鳳鳴與人為善,人緣很好。”

水長樂翻動本子,一目十行的瀏覽,很快翻找到其中一頁。

“你看,有不止一個舍友表示,曾無意看見沈鳳鳴身上有恐怖的疤痕和淤青。”水長樂道。

潘瓊看了眼,點頭:“因為沈鳳鳴沒有回家,也沒有社會交集,當時我們也曾考慮過沈鳳鳴在學校受到侵害的可能。”

潘瓊找老板討要了杯茶水,繼續道:“可我們走訪過很多老師、學生,所有人都表示,沈鳳鳴人緣很好,大家都願意與其交好,不存在辱罵鬥毆等情況。”

水長樂冷笑一聲:“老師說的話,未必可信。教師為了維護學校的名聲,為了自己的職業利益不受影響,是可以犧牲學生的。不是每個老師,都配得上為人師表四個字的。”

“群體說的話,同樣未必可信。群體出於共同利益,或者集體作惡時,往往會互相包庇,共築謊言圍牆。”

水長樂說著,忍不住瞟了芒安石一眼,卻見對方也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

潘瓊臉色如大雨將至的陰天:“所以你懷疑,沈鳳鳴的死是集體霸淩?而後集體說謊?”

水長樂:“我隻是提出一種假設,至於假設的可能性大小,需要專業人士驗證。”

潘瓊好奇:“那還能有什麼假設?”

水長樂又飛速地在紙頁上寫下幾個詞。

“競爭”、“利益”、“嫉妒”、“壓力”、“□□”,以及一串省略號。

潘瓊:“這又是啥?”

“競爭——校園內的競爭或許不如職場上硝煙彌漫,卻也不容小覷。

除了積極的良性競爭,也存在不正當競爭,甚至惡意競爭的可能。

沈鳳鳴如此優秀,便存在一直以來努力卻無法追趕上的競爭者,在發現良性競爭無法取勝後,采用了不入流甚至犯罪手段。”

“利益——校園看似單純,但也存在不少利益鏈,教師之間、學生之間和師生之間。

如果沈鳳鳴撞破了利益鏈,或者是利益鏈中的某個環節,對該利益鏈造成破壞,不排除被滅口的可能。”

“嫉妒——嫉妒是人類社會的無解題。存在人的地方便存在嫉妒。

有人能夠很好地自我排遣嫉妒心理,有的人則會被嫉妒心驅使,傷害他人甚至采用極端手段。

沈鳳鳴美貌又有才華,嫉妒之人定然不少,這中間是否會有極端分子?”

“壓力——不要覺得學生無憂無慮,校園的壓力和焦慮並不比社會少,學業壓力、人際壓力、家庭攀比、容貌焦慮等。

學生的抗壓能力遠弱於成年人。若不能及時化解壓力,長久積壓,有的會傷害自身,有的則會傷害他人。

或許校園內就存在這種人,而沈鳳鳴不幸成為其發泄壓力的對象?”

“□□——□□離我們並不遙遠,甚至可以說無孔不入,分辨能力低的學生往往是□□熱衷的蒙騙對象。

大多□□以斂財為主要目的,但有□□為了實現所謂教義,讓成員實施恐怖傷害類行動,亦或者教徒想要脫身,也會遭到教眾的極端報複。

你有沒有考慮過沈鳳鳴被□□分子盯上,或者本身參與了□□的可能?”

潘瓊聽完水長樂的一氣嗬成,無語凝噎。

半晌,潘瓊摸了摸胳膊上的雞皮疙瘩:“被你一說,我感覺我純真美好的青春記憶全部碎裂了,忽然覺得校園是全世界最可怕的地方。”

水長樂:“倒也不必。我隻是提供思路罷了。我在學校呆的時間多一些,看得深一點。校園內至善至美的存在,絕對比醜陋與惡意多多了。”

潘瓊看向芒安石,揶揄道:“芒老師,你看人家學生分析得這麼透徹,你呆校園的時間更久,怎麼沒提出些建設性的意見。”

芒安石瞥了對方一眼,懶得搭理。

潘瓊歎氣一聲:“如果當年能遇到長樂,該有多好?思路一下清晰起來。可惜時過境遷,再去追查就如大海撈針。”

說罷,潘瓊收到了派出所要求出警的電話,不得和水長樂依依惜彆。

“留個郵箱,回頭我把偷偷存下來的案件資料發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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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路上。

明明窗外豔陽高照,車內冷氣也不大,寒氣卻由內而外的滲透。

當車停到車庫後,水長樂側頭,看著一路心事重重的芒安石。

“在想什麼?”水長樂懶得彎彎繞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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