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心葉二禁阮慈得寶(2 / 2)

借劍 禦井烹香 10535 字 6個月前

阮慈方才半個時辰裡,已經將這笤帚當做一柄劍,把物性摸得精熟。這院子掃起來,其實也就如同和落葉互相喂招周旋,隻是每一掃中間給的時間有限,而每一次都要比之前更沉。難當然是難,但遠遠比不上她還是肉眼凡胎時,煉化東華劍那一番煉獄般的體驗更難。縱然笤帚再沉,也沉不過背負東華劍時,甚至無法坐起,隻能仰臥的沉重感。即使當時的東華劍,份量比不上如今的笤帚,但帶來的感受卻是遠遠不同。當時她都撐過來了,眼下還在她能應對的範疇內。

這一帚揮出時,她雙手猶如握持山峰,帚把欲墜,似是連肩膀都要跟著一起落入地中,化為塵土,阮慈並不理會意識中的辛苦吃力,將法力運進笤帚,直至竹枝儘頭,意識似乎浸透到了那細微顫抖的竹枝之中,感受到風力從竹枝中穿過,又隨著竹枝搖擺,產生微妙變化。

她揮出笤帚,意識透過竹枝驅使風力,將落葉卷起,送入竹箕,一片落葉都未曾錯過,那少女合上竹箕,大聲喝彩,阮慈彎下腰,從落葉下方拾起一個小葫蘆,把玩了一會收入懷中,心中也是暗道仙家禁製神奇,便又上前和這少女通了稱呼,那少女自稱秦鳳羽,是王真人的徒孫,不過她要比阮慈大了許多,已是八百多歲,正是築基巔峰,正準備外出遊曆,尋訪結丹要用到的寶材外藥。

“你心裡是不是想,八百多歲還沒結丹,我的資質一定很是愚鈍吧?”

秦鳳羽什麼都好,就是話實在太多了一些,她似是不知道什麼叫言多必失,想到了什麼便要講出來,“嘻嘻,其實我修煉算是快的,隻是我築基煉了九層高台,修行著實耗費,師父又叫我夯實基礎,所以在築基期中多停留了好幾百年。光是邁過這最後一層台階,便花了三百年,唉,真是高台多一築,光陰多一哭。最後一次閉關,我獨自一個人在靜室裡坐了一百多年,等我出關的時候,原本的僮仆都死啦,已是他們的孫輩在等候我了。”

她既然義氣相助阮慈,自然要好好攀談一番,不過手裡還有活計,阮慈便說陪她去,兩人邊走邊說,很快便熟稔起來,阮慈問秦鳳羽,“師姐跳進來幫我,卻未觸動禁製變化,也是功法之助嗎?”

“哦,那倒不是,我能收斂自身氣勢,不破壞你們之間的氣機牽引,這個是我的功法。至於禁製,那是師祖設下的,我可沒本事糊弄。”秦鳳羽笑道,“不過那禁製是感應貪欲和雜念觸發的,我就和你一樣,心無雜念,不起貪欲,不就夠了嗎?”

她話多得如此異常,很難想象心中毫無雜念,但這偏偏就是事實,阮慈對秦鳳羽也不由刮目相看,笑道,“我可沒師姐那麼厲害,我心中沒有貪欲,是因為我根本不知道西荒寶庫裡,除了這小葫蘆之外還有什麼。”

秦鳳羽眨眼道,“才不是,而是因為你已有了世間最好的寶物,也就不饞彆的了——你姓阮,又在煉氣期到我們洞天裡來,劍還用得這麼好,我猜你就是他們說的阮氏劍使,是不是?”

秦鳳羽除了話多之外,其餘全是上等的資質,聰穎敏捷並不弱於旁人。不過聽她自己說,才閉關出來沒有多久,阮慈也不知道她聽了些傳言,把自己當成阮容,還是明確知道上清門正用替身為她爭取時間低調修煉。不過,秦鳳羽聒噪之餘,卻很坦誠,知道什麼都是竹筒倒豆子,她也不願處處保留,便笑道,“我確實姓阮,不過我不在七星小築裡住,我族姐住在那裡麵。”

“我知道啊,你住在捉月崖,這名字從前沒聽過,應該是你現起的。”秦鳳羽點著臉頰道,“不過我們紫虛天一脈從來不會拍彆人馬屁,尤其不會拍掌門的馬屁,所以你若隻是劍使的族妹,師祖是不會讓你到西荒寶庫來的,我猜你才是劍使。”

她議論洞天真人,言語間毫無敬意,大膽之至,天錄卻聽得心驚肉跳,想要阻止還插不上話,簡直痛苦萬狀,阮慈看得直發笑,道,“天錄,你要不要在外麵等我。”

天錄趕緊答應下來,捂著耳朵飛奔出去,秦鳳羽喜滋滋地道,“嘻嘻,你不否認,那就是默認了,你就是劍使!”

阮慈忍不住笑了好一會,才說,“鳳羽師姐,你真的很聰穎——不過若是你暗中思忖,不要把所有思緒都說出來,那便能顯得更聰明了。”

說話間,兩人已走到南崇寶庫之前,秦鳳羽是奉師命來取寶材,卻又和阮慈不同,將手中一麵單子丟到院中地上,過了一會,屋門打開,兩個傀儡捧著一個盤子出來,秦鳳羽取過盤上的一個乾坤囊。期間嘴巴一刻也沒有停,“人人都這樣和我說,說我什麼都好,隻是多長了一張嘴——可我就是想說話呀,若我不說話,那便不是我了,我閉關時還自己和自己說話呢。我覺得要我不說話,便如同要我不吐納一般,甚至比凡人喘不上氣還要更痛苦。”

她疑惑地瞥了阮慈一眼,“你該不會嫌我煩吧?”

阮慈道,“還沒有。”

秦鳳羽鬆了口氣,不吝表揚,“那麼你是很有耐性的。我恩師就常說,我若是能忍住不說話,他還可以常送我到師祖身旁受些教誨,可我就是忍不住,也不知因此少了多少好處。”

阮慈笑道,“也不至於吧,真人性子挺好的。”

秦鳳羽不禁大笑,斬釘截鐵地說,“你在說什麼呢!你見過我師尊沒有?師祖呢?師祖是不是極和氣、極俊秀?”

她意味深長地說,“我告訴你,師祖他可是、可是……”

饒是秦鳳羽口無遮攔到了這般地步,議論王真人時,卻依舊罕見地有一絲猶疑——顯然她雖然聒噪,但卻也不乏聰明,知道在這紫虛天之內,若是明目張膽地說王真人的壞話,那便是把自己送到王真人案頭任其魚肉。阮慈見她滿臉的文章,不禁發笑,為秦鳳羽解圍道,“鳳羽師姐,彆說了,我已明白了。”

兩人交換了一個眼色,似乎又比剛才多了一絲親近,秦鳳羽鬆一大口氣,拉著她的手推心置腹地說,“你呀,你明白什麼?你什麼都不明白,天錄才不敢告訴你呢——我來說罷,你在師祖麵前,可要加倍小心。你是被謝孽親自揀選出來的劍使,可我們師祖和謝孽卻有血海深仇,你可要小心被師祖遷怒。”

謝燕還在上清門內,都被稱為謝孽,但在阮慈來看,這謝孽兩個字,不過是一個外號而已,徐少微也叫謝孽,但毫無疑問,和謝燕還關係依舊親密。她笑而不語,隻示意自己聽到,卻顯然沒往心裡去。秦鳳羽果然中計,吃不住激,壓低了聲音說道。“我是說真的,我們紫虛天可不像是七星小築……”

她哼了一聲,沒有再說掌門一脈的隱私,而是說道,“師祖最恨叛徒,昔日謝孽裹挾了我的幾個師叔叛門而出,按說師祖一脈,本該在門中暗弱下去,可師祖卻能在之後守住了那成就洞天的希望,依舊得到宗內支持,你道是因為什麼?”

阮慈配合地瞪大眼,做出十分好奇的樣子——其實也不全是演的,心中也有五分好奇,“是因為什麼?”

秦鳳羽附耳道,“因為師祖親自出山,將紫虛一脈所有叛門弟子,全都親手殺死。”

“在我們琅嬛周天之中,師尊殺徒是最痛苦的一件事,糾纏因果,僅次於徒兒背主弑師,聽師尊說,我的三師叔還是師祖最喜愛的弟子,還在繈褓之中,便抱在麵前養大。師祖要殺他,便如同殺了自己子嗣,但即使如此,師祖還是在玄珠白玉關,將三師叔擊斃,玄珠白玉關萬裡玉城,全被三師叔的鮮血染紅。”

也許是怕被王真人聽到,她聲音又低又小,猶如夢中囈語,透了一絲淒絕感傷,阮慈不由聽得入神,眼前仿似出現了一幕幕刀光劍影,那麵目模糊的修士身下不斷湧出鮮血,從雲端灑落,而王真人垂目望著愛徒,雙瞳被映得血紅,似乎也染上了一絲妖異。

“這件事,恩師隻和我說過一次,怕我到處亂講——其實沒有人會問我這些的,此事之後,紫虛天元氣大傷,直到今日都沒有恢複過來,我有許多師兄師姐,都被此事耽誤了功行,有些無奈隕落,有些也終身無望更高境界……這一切所有,師祖全算在了謝孽身上。所以,你要千萬小心,可絕對不能在師祖麵前,透出你對那謝孽可能有的那麼一絲感激。”

秦鳳羽說完這些,自己也覺得有些沉重,拍拍胸脯透了口氣,又露.出笑容,對阮慈說道,“不過說不定我也把你想得太好了,你本來就是劍種托生,謝孽選不選你,你最後都是能得劍的,若你不是什麼極其知恩圖報的人,其實也沒必要感激她什麼——你是那般的人嗎?”

阮慈被問住了,眨眼回道,“我怎麼覺得你說的極其知恩圖報——意思是爛好人呢?”

秦鳳羽銀鈴般的笑聲又響了起來。“我可沒有,慈師妹不要亂說……”

大概是閉關一百多年,實在憋得狠了,秦鳳羽抓著阮慈說了兩個多時辰,一刻也沒有停,這才遺憾和她分手,猶自定了後約,要來捉月崖找她玩。阮慈癱在回捉月崖的車裡,卻是連和天錄閒聊的力氣都沒有了,隻是不住地揉著太陽穴,亦是暗中欽佩秦鳳羽的師父,當時能收下秦鳳羽,真是慧眼彆具。若是換做是她,寧可道統從此失傳,也要保持身邊最起碼的清靜。

不過,若是紫虛天自謝燕還叛門之後,便一直勢弱至今,秦鳳羽倒也是合適的門人。正因她長了這張嘴,永遠不堪大用,才能在門中爭鬥中幸存,便是那些圖謀不軌的弟子,也不會算計秦鳳羽,因為她不但嘈雜,而且還很聰明,而雖然聰明,卻又太吵也太沒心機了一點。

今日秦鳳羽並沒有撒謊,這一點阮慈還是能看出來的,而且她相信真人在這個時候,把秦鳳羽派來也定有原因。鳳羽自己也許不懂,但王真人通過秦鳳羽想告訴她的話,阮慈已聽在耳中。

她不禁若有所思,品味了許久,也知道此時不用多想,還未到做出決斷的時機,便暫將此事擱下,不過還是忍不住嘀咕了一句。“難怪……”

“難怪盼盼這麼怕他,怎麼也不願意跟我住到紫虛天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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