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顆(狩獵)(1 / 2)

多梨 18396 字 6個月前

讓克勞斯失控?

這是件令景玉極為頭痛的問題。

他看上去毫無弱點,掌控全局。

景玉新一輪的成績單發下來,和之前的比起來,有了顯著的進步,這令克勞斯非常滿意。

但精益求精的克勞斯並不滿足於此,他拿走她的試卷紙,饒有興致地核對上麵的數字。

景玉嘴巴酸酸,剛漱過口,含著一枚有著薄荷味道的糖果,將屬於克勞斯的味道壓下去。

“作為一個中國女孩,你竟然會在這種計算上出錯,”克勞斯指出景玉被扣分的那部分,“寶貝,你重新算一下?”

景玉重新計算了一遍,告訴他數字。

她不忘提醒克勞斯:“先生,’中國人數學都很好’也是你的刻板印象喔,就像’中國人都會功夫’。”

克勞斯不置可否:“相較而言。”

這個詞用的沒有絲毫錯處。

景玉剛來的時候,的確發現了德國人不擅長“找零”操作。每次當景玉先機器一步準確說出自己需要找的零錢時,店員都會愣上那麼幾秒。

作為成績大幅度提升的獎勵,在Pfingstferien到來的時候,克勞斯決定帶著景玉一同參加狩獵。

在動身狩獵的前一晚,克勞斯還帶了景玉去了朋友的生日派對。

欒半雪雖然經常口嗨,但有一點,她說的沒錯。德國人很多都是悶騷,表麵上嚴禁冷漠,釋放時狂野不羈,花樣百出。

嘻哈音樂、拉丁樂、浩室音樂,音樂聲開的這樣大,好像能將房子撐破,到處都是身著紅色天鵝絨、熱舞的女郎,玻璃纖維燈管猶如鋼鐵叢林,有著機械的、華麗的美,燈光有規律地亂擺,有幾個跳鋼管舞的女郎出場,鬨了個小小的危機,其中一位身上的布條鬆散開,從脖頸往下嘩嘩啦啦地脫落,身側西裝男將自己外套脫下,替她罩上,手同時伸進去。

整個房間是深紅色的,白天還衣冠楚楚的人,步入其中,放鬆下來,都成了獸。

夜色漸濃時,有人拉起手風琴,客人們挽著手臂儘情跳舞,唯獨景玉坐在長毛絨皮質座椅上,百無聊賴地消磨著時間。

這些人的名字太長了。

景玉懶得記,也記不住。

克勞斯不跳舞,雖然今天並不是他的生日,但人們都愛錢,愛慕權勢,他也是主角,被簇擁著搭訕、聊天。

官方文件上,克勞斯的全名是 Kus Je Essen,但其實他還會被稱為Kus Von Essen。

Von,源於瑞典和德國的貴族,克勞斯的家徽上有著貓頭鷹,古老的家族相傳到現在。

雖然早已經廢除貴族製度,也少有人會再使用“Von”,但仍舊會有人這樣恭敬地稱呼他。

以上都是景玉今天才發覺的小知識。

桌上擺放著各種形狀的玻璃器皿,這些調酒用具總能讓景玉聯想到化學實驗課上用到的東西。

她化學成績很糟糕,這個聯想絕對談不上美妙,連帶著調製好的酒也變得不美好。

景玉握著酒杯,臉頰貼到手背上,側身看,看到那些年輕漂亮的女郎們,金色的、紅色的、褐色的頭發,像天空或者墨水的藍眼睛,有一個女孩的眼睛乾淨到像是玻璃珠子,她們穿著漂亮的裙子,像朵鮮花作為今晚的點綴。

再或者,兜售著自己的青春,販賣一個好價格。

景玉轉過臉,握住杯子,悶悶喝了一口。

今天晚上,米婭也在。

作為一名名聲不菲的歌手,她唱了一首,很好聽,眾人都在為她鼓掌。

景玉趴在自己胳膊上看,她不經常喝酒,剛才調酒師往她的啤酒裡麵加了伏加特,音樂聲太大,她沒有聽清楚,稀裡糊塗地喝了下去,現在有點累,胳膊上沾著桌子上的酒液,滴滴答答,涼涼的。

調酒師將那些瓶瓶罐罐的飲料混在一起,冰塊和細長腿的玻璃酒杯啪嗒撞擊到一起,叮咚啪啦脆響,冒出大量的細密氣泡。

景玉剛伸手,克勞斯先她一步拿走杯子。

“少喝點,”克勞斯坐在她旁邊位置,摸了摸她額頭,“臉這麼紅?”

他講中文的時候聲音溫和親切,但講起德語時,語調就比較低,冷,凶。

對於德語並不是母語的人來講,學習德語簡直是一場噩夢。

但景玉卻覺著他講德語時候的聲音更自然。

大概因為他畢竟是個德國人,接受德語教育。

她說:“我就喝了一杯。”

克勞斯伸手拍拍她的臉,將趴在桌子上的她扶起來。

今天出來玩,他破例允許景玉可以無拘無束地活動,也沒有責備她隨便喝酒這件事。

景玉胳膊上沾了些酒和飲料的混合物,這些涼涼的液體,在被他扶起時,隨著胳膊全都蹭到了克勞斯的襯衫上。

克勞斯沒有皺眉,他問調酒師,給她配了什麼樣的酒。

景玉卻在這時候趴在他耳朵旁:“米婭唱歌的聲音真好聽,像百靈鳥。”

她並不吝嗇對米婭的讚美,作為一個歌手,米婭真的很棒。

米婭的聲音很動聽,唱出的歌也令人愉悅。

克勞斯說:“你喝多了。”

“沒有,”景玉額頭頂著他的臂膀,“您聲音也很好聽,像閃閃發光的金子。”

克勞斯半摟著她,拿紙巾擦她胳膊上濕淋淋的酒。

景玉問:“您知道自己說哪些話時聲音最好聽嗎?”

“不知道。”

“您說’給你錢’的時候,最好聽了。”

“……”

克勞斯擦乾淨她的胳膊,拎著聞聞她胳膊上的味道,皺眉,讓侍者拿來乾淨的濕紙巾,繼續擦。

他心平氣和:“那你知道自己說哪些話時聲音最好聽嗎?”

景玉興致衝衝:“哪些?”

克勞斯:“不說話的時候。”

景玉:“……”

可惜克勞斯這一句話完全阻止不住準備犯渾的景玉,她湊到克勞斯身邊,喋喋不休地給他講故事。

“先生,您知道我寫的第一篇德語作文是什麼嗎?”

“是那種命題作文,題目是《雨中的一件小事》。”

“同學們都沒什麼準備,基本上都在寫下雨天沒有傘,朋友帶著傘一起回家。”

“然後我寫的是,下雨天不小心把傘掉進河了,河裡出來個神明,問我,你掉的是一把金傘呢,還是一把銀傘?”

“老師讓我聲情並茂地朗誦了整整三遍我的作文,三遍啊,我那時候德語好差,主格、賓格、與格和屬格,都搞不清楚,全都混著來……”

克勞斯被她逗笑了,示意她坐好,但景玉不聽,仍舊緊緊地抱著他。

景玉說:“您知道嗎先生,廣州的老鼠特彆能吃辣,我朋友準備給我寄泡椒雞爪,可惜還沒等寄過來,就被老鼠吃掉了。18包特彆辣的泡椒雞爪,被老鼠吃掉了10包。”

克勞斯掌心貼在她額頭上,試溫度:“還剩幾包?”

景玉:“8啊。”

克勞斯挪走手,下巴抵在她頭頂上:“很好,看來還沒有喝醉。”

一道閃閃發光的纖細身影坐在兩人對麵。

克勞斯的視線從景玉身上挪走,微笑著與坐下來的米婭打招呼。

米婭穿了件有很多金色流蘇的裙子,就好像百老彙演出時的那種,亮閃閃。

她將煙盒放在桌上,優雅地翹起二郎腿。

“我剛剛好像聽到有人提到我的名字,”米婭拿了一支煙,“有嗎?”

克勞斯說:“景玉誇你聲音好聽——這裡不能抽煙。”

米婭將煙又放回煙盒,那支煙上還有她的口紅印記。

顯然,米婭沒想到景玉會讚美她,有些訝然地挑了挑故意修到細長的眉毛:“哦?”

景玉說:“你很適合唱歌。”

米婭的男友吉姆也在這時候坐下來,他父親曾是聯邦議院的議員,母親做生意,頗為出色。

吉姆隻聽到後麵這幾句,笑著聊天,順著誇讚米婭。

吉姆是名鋼琴家,加入了巴伐利亞廣播交響樂團,下周日會在Philharmonie im Gasteing 舉辦演出。

話題自然而然地轉到吉姆的這場演出上,他興致勃勃地提到,交響樂團中有一個人會拉二胡。

米婭不懂二胡是什麼,吉姆努力地給她解釋。

“二蛋淫|欲,”吉姆努力地發出中文的音節,“就是那個《二蛋淫|欲》,很優秀。”

景玉遲鈍兩秒,才意識到他說的是《二潭映月》。

她說:“我們中國的樂器都有著豐厚的文化底蘊。”

米婭輕輕笑了一聲,這個笑聲一點兒也不禮貌。

她說:“這也算音樂?”

米婭仰起脖子,像高傲的孔雀:“音樂是高雅神聖的,不是隨便拿木棍劃兩下就叫音樂。”

景玉蹭地一下坐起來。

她認為自己需要支楞一下了。

克勞斯微笑看她。

景玉客客氣氣地問她:“請問在你心中,什麼樣的樂器,才能算音樂?”

米婭看她。

“雖然我並非專業的音樂生,沒有辦法與你來論證樂器的具體發展史和運用,”景玉坐的端正,她烏黑的眼睛和頭發有著綢緞一樣的光澤,“我們國家最早的竹質排簫,距離今日已經有了2400多年的曆史;而第一個十三管石排簫,距今2500多年;目前我們發現最早的禽骨排簫,已經有3000多年的曆史。”

“你認為音樂是什麼?”景玉問,“是必須要穿著華服、站在漂亮的大廳中才能演奏的嗎?不,米婭小姐,我認為音樂是發自內心的,它可以拿來修身養性,也能表達自己內心的感情。”

米婭笑:“一根木頭拉兩根弦,也算發自內心嗎?”

她語氣中滿滿都是輕蔑:“中國人和我講音樂?”

景玉發自內心地想把她的頭夾在二胡那兩根弦之間拉一拉。

說不定能把她腦袋裡的水拉出來彙聚成一個藍色多瑙河。

“隻要能真實表達感情的都叫音樂,通俗易通的民樂更能深入人心。音樂沒有高低貴賤,隻有文化環境差異和狗眼看人低,”景玉麵無表情地說,“這麼說吧,米婭小姐,你現在去我們山村找個插秧的老大爺,用你那高貴的嗓子唱到啞,老大爺也聽不懂你想表達什麼。”

景玉抬眼看她:“但是,隻要二胡一拉,老大爺就知道種族歧視的人骨灰盒要炸成煙花了。”

這話說的太複雜,米婭小姐想了一下,氣憤地指著她:“……中國佬!”

“米婭,”坐在景玉旁邊的克勞斯出聲,綠色的眼睛沉靜,“你對我母親的國家有什麼不滿嗎?”

吉姆急促出聲:“米婭!”

米婭那些歧視性的言論立刻噎在她珍貴的喉嚨中。

克勞斯的母親也有著一半的中國血統。

米婭說:“抱歉,克勞斯先生,我——”

克勞斯沒有繼續與她交談。

他微笑詢問一臉尷尬的吉姆:“你的父親應該不會喜歡有種族歧視的家庭成員吧?”

吉姆欲言又止。

冷靜的半分鐘過去。

“是的,”吉姆回答,“他不會喜歡。”

-

慕尼黑是爵士樂的天堂。

景玉跟隨克勞斯離開派對的時候,才九點鐘。

這個時間點,很多音樂會和現場表演才剛剛開始。

景玉一直被克勞斯糾正和教育坐姿,但這個晚上,她喝了酒,又剛剛和米婭吵了個不算特彆漂亮的架,用很凶的語言、以及克勞斯的幫助來捍衛自己國家的文化。

她有點累了,剛開始還依靠在克勞斯肩膀,慢慢地往下滑了滑,頭枕在克勞斯的腿上。

景玉睜著眼睛看著車頂,看著這昂貴漂亮的定製內飾。

她有點點想家了。

高濃度的伏特加讓皮膚發熱,景玉與克勞斯在自己臥室中擁吻,明天就要離開,行李箱還沒有收拾好,但景玉沉浸在貼貼的快樂中,不想再去動腦子思考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克勞斯的手壓在她腰上,另一隻手貼著背。

兩人身高差距太大,接吻時,他必須要低頭,景玉摟著他脖子,搭在他衣領上,左手一半按住他襯衫衣領,一半貼著身體,拇指觸碰到他脖頸上的青筋。

景玉能感受到他的心跳,脈動,呼吸,流淌的血液。

景玉的頭發已經散了,身上還有酒的味道,克勞斯明顯並不介意這點,在景玉踮腳踮到累的時候,甚至還自動彎腰俯身,好配合她。

景玉的手已經徹底地摟住他脖頸,襯衫衣領被她手掌心的溫度壓的滾燙,克勞斯挺直的鼻子壓著她臉頰,他唇上有著好聞的味道,柔軟,下頜上一粒漏網的胡茬紮的她有些發癢。

左手已經滑落到背部,隻剩右手還固執地攀住脖頸,景玉要被他親吻到窒息了,這種像是陷入蝴蝶群中的迷幻窒息感讓她心臟泛起近乎噴出易拉罐的可樂,滿是不可思議卻又炸裂的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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