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捂住嘴背過身去，繼續順著山路向前走，邊咳邊道：“走吧，我們快些進山。”
沒人留意到在他轉身時忽而變淡表情，他分明是笑著，那笑意卻好像浮在表麵上，沒有滲透到眼眸深處裡去。
師兄。
一千年前，晴霄派新入山門弟子們也會喊他師兄。
何醉獨自走在了最前麵，纖瘦身形融進風雪當中，好像隨時都能消散。
楚厭遠遠地注視著他背影，聲音極輕地說：“今日尊上與平常不同，在我印象中，他很少會這麼開懷大笑。”
聞人酌向她看來。
楚厭神色複雜：“可晴霄派，不應該是個能讓他感到愉快地方才對。”
聞人酌皺起眉頭，好像聽懂了什麼，他快步向前走去，迅速追上了何醉步伐。
他剛想開口，對方卻用手指抵在唇邊，衝他做了個“噓”手勢，示意他往前看。
前方視野驟然開闊起來——這是一片空曠平台，腳下雲石雕刻著派徽，應當是海選場地無誤。平台中央立著一塊一人多高大石，這石頭晶瑩剔透，反射著細碎陽光。
晴霄派每十年舉辦一次收徒海選，每次進行十天，他們來之前準備工作浪費了不少時間，因此隻趕上了海選尾巴。
此刻場地裡空空蕩蕩，除他們以外，一名來參加海選弟子也沒有，隻在平台一角聚集著幾個身著晴霄派道袍人，湊在一起交頭接耳：
“今年這到底怎麼回事啊，入門標準已經一降再降，是個單靈根就行，再不濟品級高點雙靈根也行，結果居然到現在……才招到二十人？”
“誰說不是呢，照這樣下去，修真界怕不是要完蛋了，十年才出二十個單靈根，還有一半以上都是凡品，這要怎麼才能和魔族抗衡？”
“你們說，他們該不會被其他門派搶走了吧？”
“不可能，我們晴霄派都收不到弟子，其他門派更不可能收到。”
“這倒也是……”
“說起魔族——這一千年來魔族是愈發壯大了，都怪那個離惑魔尊，想當初魔族都是給初階弟子試煉用，想殺多少殺多少，現在可好，這群東西在他整頓之下居然能跟我們抗衡了，每次去剿滅魔族都要有弟子負傷。我就不明白了，當年掌門為什麼要放他離去？這種欺師叛道魔修，就該早點除之以絕後患！”
他越說越激動，音量不免抬高了幾分，其他弟子忙衝他比了個禁聲手勢：“噓，你小點聲，在背後亂嚼掌門舌根，傳出去了小心罰你。”
“都彆說了，有人來了。”
借著極佳聽力，他們交談一字不落地落進何醉三人耳中，聞人酌聽到居然有人在大庭廣眾之下詆毀尊上，登時擰緊眉頭，看向他們眼神仿佛想把他們全殺了。
何醉在他手臂上按了一把，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
那幾名晴霄派弟子朝他們走來，其中一人道：“三位是來參加海選嗎？請到那塊試靈石前，向裡麵注入靈力。”
何醉瞄他一眼——這幾人身上道袍是晴霄派高階弟子款式，修為在元嬰期以上，而聞人酌修為雖遠不及溯玄仙尊，卻也有化神初期，若真放任他殺光這幾個不知天高地厚小崽子，倒也不是什麼難事。
不過沒那必要。
他身為魔尊，並不在意這些正道弟子幾句不痛不癢詆毀。
他衝對方微笑起來，聲音溫和無害：“隻需要往裡注入靈力就可以嗎？”
何醉本來站在聞人酌身後，被他高大身形擋住大半，這一開口，那晴霄派弟子才注意到他，眼中頓時劃過一抹驚異——這人未免生得太好看了，他漆黑雙眸中笑意盈滿，白皙臉頰小半陷在領口狐毛裡，厚實狐裘也掩藏不住纖瘦腰身，整個人看上去無比柔軟溫和。
就是嘴唇缺乏血色，氣息孱弱，似有幾分病態。
他不自覺地多看了對方幾眼，直到被聞人酌過於凶惡眼神盯得發毛，才莫名其妙地收回視線，不太明白這人為什麼會對他有這麼大敵意。
他咳嗽一聲，回答了何醉問題：“是，注入靈力即可。”
何醉點點頭，正欲上前，楚厭卻搶先一步，衝他眨眼：“師兄讓我先來可好？”
何醉心領神會，由她先去檢驗試靈石：“師妹想先來，師兄自然要讓著。”
那晴霄派弟子在他們中間打量一圈，猶疑道：“你們是一起吧？她喚你‘師兄’……你們可是已有門派？”
楚厭走到那塊大石麵前，把手放了上去，委委屈屈道：“師父是個不靠譜散修，一個人雲遊在外，樂不思蜀，不要我們了，叫我們另則他路。我們久聞晴霄派盛名，想來碰碰運氣，幾位仙長可以給個機會嗎？”
她這話說得實在楚楚可憐，話音未落，便見那試靈石上泛起點點青芒，青芒越來越亮，翡翠一般剔透可人，試靈石表麵竟冒出幾株柔嫩草葉來。
那晴霄派弟子頓時眼睛一亮——試靈石上靈力能夠凝為實質，至少是地品靈根。
還是稀缺木係！
他內心欣喜，說話都客氣了幾分：“這位師妹太見外了，我晴霄派素來廣納人才，怎麼可能不給機會？師妹這木靈根資質卓絕，我派青如長老門下剛好缺一位親傳，師妹靈根再合適不過，如果師妹願意，我可替你引薦。”
“真嗎？”楚厭滿臉難以置信，一副沒見過世麵樣子，“長老？親傳？我可以嗎？”
“可以可以，非常可以！”晴霄派弟子難掩欣喜之色，覺得對他充滿敵意聞人酌都順眼幾分，麵帶笑意地衝他一伸手，“請。”
聞人酌木著一張麵無表情臉，還在對他亂說尊上壞話耿耿於懷，他也把手放在試靈石上，石頭先是安靜了片刻，隨即“呼”地一下燃起了熊熊烈火。
這回站在遠處幾名弟子也驚訝地向他們看來——這三人當中居然已經出了兩個地品單靈根，他們口中散修師父究竟何許人也，能一連收到兩個資質極佳弟子，居然還棄之不顧，簡直暴殄天物！
負責接待他們晴霄派弟子激動萬分，興奮得手都有點抖，他朝落在最後何醉看來，眼中滿是期待：“請。”
何醉微笑點頭，將掌心輕輕覆在試靈石上。
石頭上火焰已熄，還殘留著幾分餘熱，也不知聞人酌有心還是無意，讓原本冰冷石頭變得格外溫暖。
他手放上去許久，試靈石卻沒有半分變化。
晴霄派弟子疑惑道：“奇怪，怎麼沒動靜……師弟不妨再多注入些靈力？”
何醉蒼白手指抵在試靈石上，看上去已經很努力了。
對方等了又等，還是不見試靈石有反應，不禁有些失望，同時心裡納悶——就算靈根再差，也應當會在石頭上投出些許顏色才對，石頭什麼變化都沒有，除非這人……根本沒有靈根。
可沒有靈根，又怎麼修煉？
他看向何醉眼神流露出幾分惋惜，心道這人空有一副好樣貌，居然是個連靈根都沒有廢物。
遠處幾名弟子也是同樣表情，其中一個搖頭歎息：“我還以為真能一次性撿到三個地品，也算能跟掌門交差了，現在看來……唉。”
“想太多了吧，要真有這等好事，我能笑到禦劍時從劍上摔下來。”
“他不是‘師兄’嗎，怎麼資質還不如師弟師妹？不，這哪是‘不如’，這簡直……”
何醉垂下眼簾，整個人被試靈石投下陰影籠罩住，看不清臉上是何表情。
簡直和一千年前一模一樣。
雖然晴霄派弟子早已換了一批，可這種異樣眼神，卻是如出一轍。
他唇邊忽然勾起一抹冷笑，指尖在試靈石上輕輕一敲。
原本剔透石頭內部突然泛白，像是起了一層濃重霧，這霧氣迅速充滿整塊靈石，並從內部蔓延到表麵，結出一層厚厚冰霜。
濃鬱寒氣開始擴散。
這寒氣似比晴霄峰終年不化積雪還要冷，那塊已經使用千年、經曆過無數風霜試靈石承受不住這樣寒氣，頃刻間浮現出無數裂紋，“嘩”地一下碎裂開來。
何醉看著那滿地碎石，唇邊冷笑已收，轉而換上十分逼真茫然無措，他尷尬地收回手，眼中透出一絲慌張：“抱……抱歉，我靈力一直不太穩定，這試靈石……我要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