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第208章“回答我,商江堰崩塌……(1 / 2)

傅玄邈扶著眼睛看不見的方氏, 緩緩跨過大殿門檻。

“母親,小心門檻。”他說。

每一步,他都仔細地提醒著目不能視的方氏。

“母親, 佛像在你前方。”

“夠了——”方氏麵色蒼白, 從顫抖的嘴唇裡擠出因克製而僵直的聲音, “佛祖麵前,你不必再裝模作樣。”

正彎下腰整理蒲團位置的傅玄邈身影一頓,片刻後,他重新直起身, 麵色依舊平靜:

“母親,蒲團在你腳下。”

他無視方氏的抗拒, 扶著她慢慢跪於蒲團。

近二十尺高的巨大佛像端坐於神台之上,一手平放於膝, 一手舉至胸前, 帶著宛如入睡般安穩的神情。

傅玄邈在方氏旁邊的蒲團上跪了下去。

幾乎完整的線香在香爐裡靜靜燃燒,灰白的煙霧從慘白的頂端嫋嫋升起。

慈悲的佛像注視著神台下的兩人。

方氏雙手合十後,默默念誦著什麼,悲切凝望佛像方向的雙眼漸漸含上淚光。

“佛門淨地, 母親又何必為了過去的一個錯誤, 汙了佛祖雙耳?”

傅玄邈引用了方氏之前的話,平靜的聲音閃著鋒利的寒光, 像冷冰冰的刀子抵在方氏咽喉前。

方氏聞若未聞, 神色克製地凝望著佛像繼續誦經禱告。

她為已經往生的愛人祈禱, 為自己犯下的錯誤懺悔,為自己的孩子分彆祈求平安和寬恕。

她一遍一遍念誦空靈的佛經,心和眼卻被塵世的汙濁充滿,悲痛的淚水湧出眼眶, 不斷衝刷著蒼白的臉龐。

夕陽西下,大殿門前的光帶漸漸收攏。窗外隱有呼喊傳來,慌張的腳步匆匆奔過。嘈雜的聲響讓方氏睜開了眼。她轉頭望去,從模糊混沌的視野裡找到傅玄邈的身影。

他閉著雙眼,合十的雙手放於胸前,儘管看不清他的表情,她也能想象到,他此刻的表情一定是平靜的。

就像那個雨夜,他握著染有生父鮮血的匕首,平靜地看著她。

那時她的雙眼還能看到,她永遠也忘不了他平靜而冰冷的目光。

“母親在想什麼?”

似乎察覺到她的注視,傅玄邈閉著眼輕聲道。

“……我在想,”方氏麵含譏誚,臉上還殘留著未乾的淚痕,“你也有祈求佛祖實現的願望嗎?”

傅玄邈睜開眼,看著方氏黯淡的雙眸,“兒子向佛祖祈求,希望還母親一片光明,為此,兒子願意獻出自己的眼睛。”

“……佛祖不會實現罪人的願望。”

“既然如此,母親又何苦做無謂的祈禱?”傅玄邈看著她,緩緩道,“……佛祖,不會實現罪人的願望。”

方氏幾乎被這句話擊倒。

她渾身顫抖,麵白如紙,哆嗦的嘴唇說不出一個字來,隻能看見胸口在急促地起伏。

傅玄邈神色溫和,輕輕攏了攏她身上的狐裘。

“母親勿要激動,蟬雨隨口而言,並無深意。這安喜寺是久負盛名的古寺,母親不是向往已久麼?此次好不容易來到襄陽,何必為了母子間的一點口舌之爭,壞了好好的心情?”

“……你在神靈麵前,當真不會有絲毫愧疚之心嗎?”方氏顫聲道。

傅玄邈收回手,神色平靜地看著方氏:“還請母親明示,蟬雨要因何愧疚?”

“這些年來,你對那些因你喪命的人,就沒有絲毫愧意嗎?”

“還請母親明示。”傅玄邈再一次重複道。

他無悲無喜,不卑不亢的表情,放在任何地方都適合表達問心無愧。

唯獨在這空曠的佛殿,唯獨在他平靜的麵容上,顯露出的隻有寂靜的狂意。

傅玄邈說:“蟬雨應該對誰懷有愧意?”

“我的奶娘盧媽媽,陪嫁丫鬟小果,駕車的王鐵……”

方氏一口氣念出許多個人名,最後,她幾近破碎的聲音念出了愛人的名字。

傅玄邈在她點出那些已經死去的名字的時候,始終安靜傾聽,始終溫和有禮,也始終無動於衷。

他神色淡淡,輕聲道:

“盧媽媽卷走母親的財物畏罪潛逃;小果夜半與人私會,失足落入井中;王鐵貪戀金帶閣風景,攀附欄杆不慎墜落……還有那個車夫。”他頓了頓,神色平靜,“若不是他深夜帶刀潛入兒子房間,兒子又怎會將他誤殺?”

“此般種種,不是咎由自取,就是陰差陽錯——和蟬雨有何關係?”

“好、好……”方氏氣得連指尖都在顫抖,“既然你說這些和你沒有關係,那你當著佛祖的麵回答我,這因商江堰崩塌而家破人亡的數百萬人,和你有沒有關係?!”

巨大的佛像背後忽然傳出哢嚓一聲。

方氏仍怒視著他,傅玄邈卻望著佛像背後,從蒲團上慢慢站了起來。

悲天憫人的佛像高坐神台,垂著洞若觀火的眸子望著他。

傅玄邈往佛像前走了一步。

一隻皮毛乾枯打結的三花貓跳出佛像旁邊黃色的幕布,看了傅玄邈一眼,豎著尾巴走到窗前,敏捷一躍,慢悠悠地離開了。

“你是不敢回答我的問題?”方氏沒有聽到剛剛那聲異響,因傅玄邈久久沒有說話而再次逼問。

傅玄邈從巨大的佛像上收回視線,如佛像高高在上地俯視他一般,平靜地俯視跪在蒲團上的方氏。

“母親為何忽然提到商江堰?可是有人在你耳邊嚼了舌根?”

“我雙眼近盲,耳朵卻還能聽見,百年大堰忽然崩塌,四州百姓齊受水患,有百萬無辜之人一日之間流離失所,痛失親朋好友,如此大事,我怎會毫不知曉?”方氏全力克製著滿腔悲憤,為了不使這強烈的感情爆發出來,她隻能把它們擠壓在劇痛的胸口,忍耐著百爪千撓。“五百年來平安無事的商江堰,為何偏偏會在你坐鎮軍中的時候坍塌?為何偏偏衝走的,都是和你作對之人?”

傅玄邈說:“母親是在可惜,兒子沒有喪命其中嗎?”

“回答我的問題!”方氏強忍多時的眼淚衝出眼眶,她指著神台上巍峨的神像,淚水覆滿整張蒼白的麵龐,“你若還當我是你母親,就當著佛祖的麵,回答我商江堰崩塌究竟和你有沒有關係!”

傅玄邈看著她,好一會沒有說話。

“回答我!”方氏怒聲催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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