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臥室裡沒有空調,隻有一盞老舊的電扇吹得呼啦呼啦地響,好歹吹散了卓謙臉上細密的汗水,甚至感覺有些涼了,他蜷縮進被窩裡,把臉埋在雙掌之間。
這個老小區的隔音效果不好,隔著薄薄的牆壁,卓謙能隱約聽見對麵的動靜。
牆壁對麵就是卓俊貴和周文雅的臥室,他們還沒睡,在爭執著什麼。
卓謙翻了個身,麵朝牆壁,一下子聽得清楚了些。
“那崽子就是頭白眼狼,你對他那麼好做什麼?當心他回過頭來反咬我們一口!”卓俊貴還很在意卓謙吃掉那兩個鴨腿的事,語氣裡充滿了埋怨,“果然我哥的孩子就跟我哥一模一樣,滿肚子壞水。”
周文雅似乎有些懼怕卓俊貴,結結巴巴地解釋:“他到底是你的侄子,他問我要鴨腿,我不能給嗎?不然這件事傳出去,那些人又該說我虐待小孩了。”
“嘴長在他們身上,他們要這麼說,我們能有什麼辦法?”卓俊貴氣道,“當初要不是我們好心收留了那崽子,他早就被人送去孤兒院了,我們給吃給喝地把他拉扯大,你看看他現在長成什麼樣了?一年到頭不回來幾次,回來就給我們甩臉色看,我們處境這麼艱難,讓他給他那個阿姨打電話借點錢,他死都不肯,養他有什麼用!”
卓俊貴越說越氣,一腳踹翻椅子。
砰的一聲,在這棟老舊的居民樓裡格外響亮。
樓下有個男人扯著粗獷的嗓音罵道:“樓上的有什麼毛病?大晚上的要吵架出去吵,彆他媽影響其他人!”
卓俊貴慫得瞬間沒了動靜。
等了好一會兒,牆壁對麵才又傳來卓俊貴的聲音:“這不是兩個鴨腿的問題,我就看不得那崽子好,以後你多打聽他什麼時候回來,隻要他回來就把好東西都藏起來,除非他願意幫我們找他那個阿姨借錢,不然就永遠這麼下去,看誰耗得起誰!”
周文雅歎氣:“等有機會我再去問問他吧,他那個阿姨很有錢,隻要他肯開口,借十來萬肯定不是問題。”
慢慢地,對麵的說話聲小了下來。
卓謙聽完那些話,突然感覺一陣心煩意亂,他躺平把手搭在額頭上,再次意識到這個世界裡除了那個素未謀麵的桑柔阿姨和他的三個室友外,貌似再也沒有對他存有善意的人。
他仿佛活在狼窩裡,周圍全是冒著綠光的眼睛在虎視眈眈。
雖然他並不思念那邊的家人,但這邊的生活質量確實趕不上那邊的一星半點,至少在那邊不用吹這盞轉起來咯吱直響的風扇,也不用睡在這間又悶又熱的小臥室裡。
卓謙心想,他得回去,快點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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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
卓謙去了一趟售後維修店,手機是拿回來了,可惜巨卡,光是開機就用了約莫五分鐘的時間,唯一慶幸的是裡麵的數據沒丟,手機卡也能用。
卓謙回去後並沒有立即上樓,而是在附近找了一家網吧。
他把鄭善那些人向原主借錢的聊天證據和轉賬記錄全部截圖保存下來,隨後分類打包壓縮好,並把屬於鄭善的壓縮包發到吳蔓的郵箱裡,剩下的壓縮包也雲儲存起來,方便隨時發送。
做完這些事後,他才想起來翻手機。
手機相冊裡的照片足有一千多張,全是原主和狐朋狗友們吃喝玩樂的照片,看得出來原主以前一直過著醉生夢死的舒適生活,除此之外,還有不少宴舒陽的照片——無一例外是偷拍照。
照片中的宴舒陽和鏡頭隔著一定距離,有些是在走路,有些是在多媒體教室裡聽課,有些是靠在走廊的欄杆上曬太陽。
宴舒陽長得好,即便原主從各種死亡角度偷拍,也能拍出宴舒陽帥氣的眉眼和精致的輪廓,活脫脫一個從漫畫中走出來的陽光少年,一看便是男主的形象。
卓謙翻了一會兒才發現但凡是宴舒陽的照片都加入了個人收藏,他點進相簿裡,便注意到原主把這些照片都單獨放進一個相冊裡,相冊名字是“ysy”——宴舒陽名字的縮寫。
卓謙的指尖在“刪除”上懸空了幾秒,最終還是沒忍心按下去。
他似乎能通過這些照片感受到原主偷拍宴舒陽時那滿腔的歡喜和愛意,儘管他不怎麼喜歡原主的為人,可他畢竟占用了原主的身體,還是做不到若無其事地刪掉原主寶貝的東西。
他歎息一聲,關了相冊,點進信息裡。
短信已經多到爆炸,隨便往下滑了幾下,幾乎都是餘偉手下的人催債的短信,各種威逼利誘卓謙還錢,最新一條短信是兩個小時前發來的,稱如果卓謙再不還錢就把這件事捅到他學校去。
剛退出去,又有電話打進來。
卓謙看了眼手機屏幕上的陌生數字,果斷掛了電話。
走出網吧,外麵天色正好,卓謙回家收拾了幾件秋裝,準備回學校。
家裡隻有卓俊貴百無聊賴地躺在沙發上看電視,周文雅去做家政還沒回來,卓菲為了躲避卓謙也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卓俊貴用餘光瞥了眼提著手袋的卓謙,吊兒郎當地說了一句:“又走啦,下次什麼時候回來?”
卓謙一點也不想搭理卓俊貴,徑直走到門口,一聲不吭地換鞋。
自從卓俊貴在家待著以來,外頭那些說他靠老婆吃軟飯的風言風語就沒斷過。
儘管他表麵上不在意那些話,可內心說不自卑是假的,加上昨晚又被卓謙擺了一道,他心裡正窩著火,這下逮著機會,他立馬噌的一下從沙發上爬起來,指著卓謙嗬斥:“你怎麼回事啊?叔叔在跟你說話,你長大翅膀硬了連叔叔的話都不聽了?”
換好鞋子的卓謙終於有所反應,他回過頭,表情裡透著幾分無奈:“我這不是怕觸及叔叔的傷心事嘛。”
卓俊貴下意識問道:“什麼傷心事?”
卓謙幽幽開口:“鴨腿。”
“……”卓俊貴再次被噎得說不出話來,他是埋怨卓謙吃了他的鴨腿,可這話從卓謙嘴裡說出來就怎麼都感覺不對味兒,他不得不替自己辯解,“叔叔不是這個意思,叔叔就是關心你下次什麼時候回來。”
卓謙疑惑地眨了眨眼:“叔叔擔心我又回來吃鴨腿?”
卓俊貴:“……”
他算是發現了,這個侄子彆的沒有,就空有一身氣人的本事,再這樣說下去,他非得被卓謙氣出心臟病來不可。
於是卓俊貴垮著張臉躺回沙發上,看架勢應該是不想再理會卓謙了。
卓謙出了門,剛走出小區,就瞧見大門外站著一個熟人,那個人應該在等人,一直探著腦袋張望,冷不丁對上卓謙的視線後,那個人猛地一愣。
卓謙笑著揮了揮手:“杜學嘉。”
杜學嘉也不知道想到什麼,白皙的臉頰在刹那間紅得像個熟透的蘋果,他做賊心虛似的轉開視線。
卓謙走過去,問道:“在等人?”
杜學嘉緊張地扶了扶眼鏡框,不敢直視卓謙的眼睛:“是啊。”
“那你等吧。”卓謙抬腳就走,“我去學校了。”
剛走出兩步,又被杜學嘉叫住了。
杜學嘉猶豫片刻,低聲開口:“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在外麵惹麻煩了,這幾天一直有混混在附近徘徊,聽說他們在四處打聽你的住址。”
卓謙一聽便知道是餘偉的人,他笑了笑:“謝謝你告訴我。”
“沒什麼。”杜學嘉輕輕搖頭,遲疑著說,“如果你遇到困難了,解決不了的話可以告訴我,多個人多個想法,興許我能幫上你。”
這話倒是聽得卓謙有些驚訝,杜學嘉是原主堂哥卓睿的同學,和卓睿關係不錯,然而卓睿和原主形同陌路,想不到杜學嘉居然願意繞過卓睿跑來關心他。
卓謙見杜學嘉臉頰上浮起的紅暈,忽然間想到一點:“你是特意來和我說這些的嗎?”
被一針見血戳中心事的杜學嘉驀地慌亂起來,他又搖頭又擺手,恨不得長十張嘴來解釋,可他本來就不是個能言善辯的人,即便真的長了十張嘴也無濟於事。
更何況,他頂著太陽在這裡守了快一個小時的確是為了告訴卓謙這些事。
卓謙被杜學嘉慌了神的模樣逗笑,他笑得誇張,哈哈哈個不停,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
杜學嘉看著卓謙的笑臉,慌亂的心竟奇異的平靜了下來,他等卓謙笑完,才認真道:“我說的都是真話,你有事隨時可以找我。”
卓謙點了點頭,道了聲謝,卻沒有把杜學嘉的話放進心裡。
杜學嘉這個人不錯,他沒必要把杜學嘉拉進自己一團糟的生活中。
回到學校,寢室裡的其他三個人還沒來。
卓謙把已經洗乾淨的棒球帽放到喬傑桌上,隨後坐到自己桌前開始算賬。
目前他的存款不多,除了卓菲還的部分錢、賣東西的錢和會所退的訂金外就沒了,而他這些天也有一些陸陸續續的支出,一陣加減下來,他的餘款隻有不到兩千塊錢,連欠款的零頭都還不上。
要想把債還上,還是得想辦法掙更多錢。
卓謙撐著下巴發愁,以前他的零花錢多得花不完,還有一張父母給的黑卡,從未擔心過錢的問題,現在來到這個世界,才深刻體會到“為半鬥米折腰”這句話背後的辛酸。
他正愁著,手機鈴聲突然響起。
拿起手機一看,隻見屏幕上顯示著“向佳孜”的名字。
卓謙想了一會兒才想起向佳孜是桑柔阿姨的女兒,如今在外地念大三,她和原主幾乎沒有來往,也就是去年暑假的時候她跟著桑柔和原主吃了一頓飯,看中了原主的顏值,便慫恿原主當她和朋友們的攝影模特。
玩攝影的人都不窮,向佳孜和她的朋友們更是相當於一個富婆團,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就給出了四位數的高價日薪,本來還覺得丟人不肯同意的原主瞬間拜倒在了人民幣爸爸的腳下。
俗話說有一就有二,馬上要過國慶了,向佳孜會從外地回來,她有個朋友也要來D市參加家族中一個重量級長輩的壽宴,正好可以約卓謙拍一套照片。
“你上次不是說想漲價嗎?這不是巧了,我那個朋友可不是一般的有錢,她能滿足你提出的所有要求,隻要你現在點頭,她等會兒就能把一半的錢先轉給你!”
向佳孜說得興致勃勃,卓謙卻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佳孜姐,你那個朋友是不是對我也有要求?”
聞言,向佳孜的說話聲一頓,斟酌片刻,才道:“是有些要求……”
“什麼要求?”隻要不是觸碰底線的要求,他想他還是能接受的,左右他吃不了什麼虧。
然而向佳孜似乎擔心被卓謙拒絕,沒有立即回答卓謙的問題,轉而說:“我月底和我朋友一起回來,到時候我們先見一麵吧,當麵說。”
既然對方不說,卓謙也不強求,道了聲好。
約定好見麵時間和地點後,便掛斷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