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麼好的,就這麼喜歡。
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覺得,夜晚很難熬。
不過宋煜沒有因自己浪費掉的一整天對樂知時有什麼怨氣,冥冥之中他覺得,自己還會在這個小傻子身上浪費很多很多的時間。
他又無所謂地想,好在自己是個高效的人,有的是時間。
第二天晚上,宋煜頂著失眠的不良反應,在秦彥和班長的逼迫與勸導下參加了初中同學的畢業聚餐。大家吃飯的時候會聊很多無關的話題,又不斷發散,聽得人很容易走神。宋煜也想不起來,他們是怎麼從吃烤肉聊到了某個被當做笑話的傳聞。
“你不知道德國骨科嗎?你也太落後了。”
“不就是親兄妹嗎?”
“什麼?兄妹談戀愛?”
“好奇怪啊……有點變態。”
全程,宋煜沒有說一句話,表現得和平時也沒有什麼兩樣。回家的路上,秦彥纏著他說話。
“今天姚牧那家夥煩死我了,就一直問我你弟怎麼不跟你們姓,而且長得也不像。”哪怕秦彥和樂知時的關係沒有那麼親密,看起來也很苦惱,“後來我就告訴他,說樂樂的爸媽因為意外走了,算托付給你家。結果那個傻逼告訴彆人了。”
仿佛害怕宋煜不高興,秦彥很快又說,“不過我把他教訓了一頓。他應該不會再把樂樂的事往外說了。”
宋煜很冷淡地嗯了一聲,騎車的速度快了些,一路沉默地回家了。
夏夜的風把他的白色T恤吹得微微鼓起,但胸膛裡空蕩蕩,一顆心懸著。
樂知時就像是他唯一的過敏原,偏偏又無孔不入地出現在他的生命裡,那麼柔軟,那麼可愛,讓他無處可逃,也無法拒絕。
當天晚上,宋煜想著飯桌上同學們的插科打諢,刪掉了所有為樂知時下載的動漫。也不知道為什麼,那種笑話在他聽來並不好笑,反而產生出一種很割裂的情緒。
一麵和很多很多正常人一樣,覺得兄妹在一起很變態,那個當哥哥的一定為人卑劣。
一麵想知道,後來怎麼樣了。
被發現、被打斷了腿,又被治好,再然後呢?
最後也沒能想出下文,網絡言論也不可考,但宋煜自顧自地做出了一個決定,他不想讓樂知時再叫他哥哥了。
像秦彥一樣,他也不知道應該如何麵對彆人的追問,不知道怎麼講述個中緣由才不會讓他失去雙親的事人儘皆知,怎麼解釋才不算對樂知時的二次傷害。
更何況,他本來也不是樂知時的親哥哥。
他很淺顯地認為,隻要在外人眼裡,樂知時和他不像真正的兄弟,他就可以有一麵赦免的盾牌,也有能夠更加心無旁騖的空間。
那部為了樂知時而買的投影儀最後被宋煜用來播放很多很多的地質紀錄片,看到這些,他會想到過去的樂奕,於是更有警戒。
樂知時也很快就厭倦了他的新電視,他又會不經允許跑到宋煜的房間,纏著他一起玩遊戲,被宋煜拒絕後也不走,就留在他的房間裡看自己不感興趣的紀錄片。
每當到這個時候,宋煜的心無旁騖就會失靈。
他眼睛望著紀錄片的畫麵,心裡想的卻是,樂知時什麼時候會覺得無聊,然後回自己的房間去。
但隻要不趕,林蓉不來催他回去睡覺,樂知時是不會走的。
他是所有可能出現的陷阱裡,最單純也最堅持的一個,一定要守著宋煜往下跳。
好像不得到結果就不罷休。
到另一個學區念高中,樂知時也進入培雅初中部,大家都換了一批同學。宋煜按照之前的決定,實施了自己的隔絕計劃。
樂知時麵對他永遠言聽計從、予取予求,所以也配合表演,在學校裝作完全不認識的陌生人,沒有交集,沒有互動。
最初感到不適應的人是宋煜。
還在同一所小學的時候,樂知時會在教室門口等他下課。現在同一所中學了,樂知時還是等他,隻是把範圍和距離放大到陌生人的程度,在連接兩棟教室的長廊上坐著等他。
事實上宋煜都知道。
從樂知時第一天在長廊徘徊卻不敢走到高中部教學樓的時候,宋煜就知道。
但他認為這樣才是對的,他沒可能真的跟自己的弟弟怎麼樣。
排除早期的不適應和偶爾翻湧的占有欲,這種在人群中扮演陌生人的默契,有時候也會給宋煜帶來一點細微的愉快。
有好幾次在食堂遇見,樂知時看到他,會不自覺地犯傻,有時候是同手同腳。有時候會撞上行人。
還有一次,走路不愛看路的樂知時直接撞進了宋煜的懷裡。
他半低著頭,不敢看宋煜,長而軟的睫毛打著顫,磕磕巴巴地說對不起,然後很生疏地叫他“學長”。
一想到這個家夥在晚上使出渾身解數鑽到自己房間,撒嬌求他教做數學題的樣子,某個瞬間,宋煜也會覺得這種偽裝陌生的反差很有意思。
“沒關係。”他伸手扶住樂知時。
“看路,學弟。”
近距離的暗戀固然難捱,但不可否認,喜歡就是會帶來心動和喜悅。
培雅的升旗隊是初中部和高中部搭配著上,護旗手有四個,其中兩個合作升旗,一個高中部一個初中部。
高一就被選中當升旗手的宋煜一直推拖,最後還是推不掉,高二的時候被強行安排進去。開會的時候他也總是自顧自做題,直到高二下學期的某次會議,小組長提到了一個名字。
“……和初中部的樂知時同學搭檔的羅興扭傷了腳,現在咱們高中部要調一下,就是下周了,必須有一個頂上去,誰想提前?”
一向和熱心助人不沾邊的宋煜,在這時候提出可以更換。
“我不想臨近期末去升旗,正好提前。”他給出了一個有些拙劣的理由,但這個任性程度很符合他本人帶給其他人的印象,又是挺身而出,所以小組長也就感恩戴德地更換了順序。
出於想嚇一嚇樂知時的念頭,宋煜沒有告知他這件事,哪怕樂知時在家吃宵夜時說過好幾次自己下周要去升旗的事,他都沒有張口接話。
樂知時讓他真正的像一個青春期的高中男生,會對喜歡的人做無聊透頂的惡作劇,還樂此不疲地想象他被嚇到的畫麵。
到了周一,他們在天不亮的時候就出門,到學校之後各自換上了升旗手的軍裝製服。霧蒙蒙的初夏清晨,天光微弱地投射到浸著露水的操場。宋煜壓著帽簷,跟著高中部的另一個男生邁著訓練過的步伐走到初中部兩個升旗手的身後。
直到他代表高中部站到升旗台,與表情認真到有些可愛的樂知時麵對麵,這個小傻子才發現。
帽簷下,他那雙漂亮的眼睛睜得很大,濃密的睫毛上下碰一下,蜻蜓點水一樣,又分開。
原以為做足了彼此相對的準備,亂的隻會是樂知時一個人。
但事實上不是,宋煜的心亂得厲害。
在音樂聲和夏日蟬鳴裡,他微微清了清嗓子,提示樂知時的愣神,他看著樂知時肉眼可見地緊張起來,之前在家裡陽台反複練習的動作好像忘了大半,但還是很努力地跟隨著宋煜一起,合作著把紅旗在音樂結束的當下升到頂點。
緊接著還有校旗,培雅的校歌響起。校旗的主升旗手是初中部的學生,也就是樂知時。他動作有些僵硬地揚了揚印著校徽的紫色校旗,隨著校歌一點點拉動旗繩,小心翼翼地控製著自己的速度。
宋煜沉靜地站在他旁邊,忽然聽到什麼聲音,隨之而來的是一陣嘩啦的響動,剛覺得不對,巨大的校旗忽然落下來,把他和樂知時罩在裡麵。
升旗台下的幾千名學生眼睜睜看著這場事故的發生,甚至有人已經發出不小的驚呼。
當下被旗子裹住的宋煜儘管也很懵,但還算能思考,可下一秒,樂知時就抓住了他的手臂,很小聲地開口。
“哥哥,怎麼辦?”
淹沒在旗子下麵的他們躲開了眾人目光,仿佛短暫地恢複了親密關係。所以宋煜也很快地握了握他的手。
“沒事的,彆害怕。”
他掀開了校旗,向台下的領導和學生敬禮致歉,又帶著樂知時深深鞠躬。鎮定地起身,朝著廣播站鐘樓的方向又敬了一禮。
身為廣播站站長的秦彥很快反應過來,在樂知時準備好的情況下重新播放了校歌,在事故發生後的第一時間,給了他們補救的機會。
結束後,樂知時和宋煜都被國旗隊的帶隊老師帶去談話,不過他們沒有處罰,因為這次的事故不完全是因為樂知時的緊張,事實上是因為校旗杆的旗繩老化,才會斷裂。
“好在你們處理得不錯。”老師看了一眼宋煜,“高中部學長就是不一樣啊,很冷靜。”
她笑著攛掇樂知時,“你一會兒可要好好謝謝學長。”
從辦公室出來,樂知時有些沮喪,夏天的陽光一點點打在他身上,把他身上這套製服襯得更好看。
在人來人往的走廊裡,他們依舊保持陌生的距離。
“你也不告訴我。”樂知時說得含糊,也很小聲,仿佛害怕陌生人的戲碼被路過的學生拆穿,“嚇我一跳。”
“所以你覺得是我的責任?”宋煜也像是一個和他關係止步於國旗隊的學長。
樂知時搖了搖頭,“我的錯。”他似乎還想說什麼,但一個抱著厚厚一遝作業本的女生從他們之間很寬敞的縫隙裡走過,所以他頓了頓。
“你沒錯。”宋煜淡淡道,“剛剛說了,繩子的問題。”
“不是的。”等到沒有人了,樂知時才又開口,小聲但坦率,“是我太緊張了。”
和他走到樓梯,樂知時低垂著頭,像是自言自語:“看到你就會分心,怎麼辦……”一個學生從樓梯上來,他又掩耳盜鈴地加了個稱謂。
“……學長。”
夏天的風溫熱,將樂知時柔軟的語調吹到宋煜耳邊。
“分心也不是什麼大事。”他看似無所謂地安慰道。
總比動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