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子還小,手都拿不穩筆,金珠練字時,他就自己漫山遍野耍。
他蹲下來,仔細看一行螞蟻搬東西,掰著短短的指頭:“一、二、三、五、六、四、五……”
吃飯時,金子發表重要言論:“山下有很多螞蟻!”
金珠知道他數半天數不明白的,逗他:“哦,有多少呢?”
金子伸出兩個小拳頭:“五、六,有六這麼多,好多!”
鬱月笑了。
金珠直接笑得仰倒:“等你再大一點,我教你算數吧!”
金子輕哼了聲:“我已經很大了。”
沒有太明確的記憶,但他感覺,自己應該活了很久。
居然被毛頭小丫頭嘲笑,可惡!
金珠:“哦,我今年十一歲了,你呢?”
金子:“我好多歲!好多歲,比你大!”
金珠才不信呢,把鬱月扯進來:“你再多歲,也沒有師父歲數大。”
金子兩眼亮晶晶看著鬱月:“師虎多大了?”
說到這,鬱月還真想了下。
她剛穿越來修真界那個年代,算年齡不用具體數字,會用甲子,一甲子六十年,她飛升之前,好像花了五個還是六個甲子。
然後就在漫長無趣的歲月裡,睡了一覺,醒來好像又過去幾百甲子。
更不用說,在天道幫助下,來回穿越的這千年。
迎著兩個孩子的目光,鬱月麵無表情:“我十八。”
金珠:“師父看著就是十八歲的模樣,沒錯了。”
金子學舌:“沒戳!”
鬱月:“……”
真好哄啊。
這要是換陸空雪他們幾人,高低得斜睨她一眼,尤其是陸空雪,會露出一副“不可為師不尊”的模樣。
她看向窗外,明月皎皎。
突然,她咳了咳,金珠連忙緊張問:“最近天氣涼爽了,師父不舒服嗎?”
鬱月:“沒事。”
金子一雙烏溜溜的圓眼,盯著鬱月。
似乎看透什麼,又懵懂著。
等回到自己房間,鬱月設下禁製結界,安心調理氣息。
金珠和金子趴在窗戶口,發覺師尊在打坐,便悄悄離開,不打擾了。
金子問:“師虎受傷了?”
金珠歎氣:“不知道……這兩天咱們乖乖聽話,不要煩到師父。”
金子:“唔,不要煩到師虎。”
金子知道,他以前存在過很長時間。
主要是他剛來這個世界時,為了脫離之前的限製,封印了很多東西,讓自己猶如稚童。
可是不封印,他又不能過來。
他知道,師虎身上有一種很大的危險,他可以幫上忙的。
但要等他長大。
可是,來得及嗎?這個危險來勢洶洶,可不等他長大。
小小的金子,陷入大大的煩惱,頭一次晚上睡不著。
他爬起來,越過金珠,邁著小短腿找鬱月。
踩著板凳,他站在窗外,往裡頭看。
鬱月還在打坐。
金子看了很久,因為貼在窗戶上,臉頰印著窗欞上方勝紋路。
沒有辦法,他搓搓臉頰,正要跳下板凳,突然,腦海裡響起一聲難辨男女的聲音:
“你是不是想快點擁有力量?”
金子膽子大,他分不清聲音哪裡來的,扭著腦袋,上下左右看:“是誰呀?”
沒看到人影。
聲音還在繼續:“我們同源,我可以助你擁有力量……”
金子:“你是故事裡,會給我力量的老爺爺嗎?”
聲音:“……”
這個聲音是信仰,那團黑氣。
它和鬱月對峙多日,未能突破,也未能蠱惑鬱月。
今天,它逃出一兩縷意識,就發現這個怨氣轉生的小孩。
趁著今夜,鬱月沉入識海,他想和小孩做交易。
信仰和怨氣,是人之強烈意識聚集,說能夠幫他獲得力量,信仰沒有撒謊。
但對擁有小孩意識的怨氣,黑氣無法解釋更多,隻怕他聽不懂,而且也怕拖延太久,被鬱月察覺。
不過,聽不懂最好,更能騙過去。
黑氣循循善誘:“你可以這麼認為,隻要你做一件小事,我就能讓你擁有力量。”
金子猶豫了下,在他的認知裡,小是簡單。
他問:“什麼事呀?”
黑氣說:“你進來,食指中指並在一起,在鬱月眉間點三下。”
這是敲鬱月靈台的門。
往日,任何一個修士這麼對鬱月,都不可能敲開鬱月靈台。
但金子不同,他是怨氣轉生,黑氣又棲在鬱月識海,雙方一合作,黑氣能衝破鬱月靈台的桎梏,寄居在金子身上。
到時候,黑氣能獲得短暫的自由,強壓金子識海,反殺鬱月,不過翻手之間。
黑氣把這當成下策。
金子在鬼界混了四百年,不好蠱惑,兩人還是同源,他的力量,很可能被金子無意識汲走。
要不是鬱月步步緊逼,他不至於用這個辦法。
便看這小孩猶豫了一會兒,好像被說動了。
他推門進去,踢開鞋子,用小短腿攀上榻。
鬱月毫無所查。
金子伸出雙指,點了下鬱月的額心,鬱月皺眉。
黑氣壓抑著激動,他沒想到,這小孩這麼好哄!
他繼續引誘他:“對,就是這樣,還有兩下,我就能幫你得到力量!”
金子又點了一下。
鬱月的識海,開始產生劇烈波動,呼喚封閉意識的主人,趕緊醒來。
黑氣也準備好了,道:“快一點,力量就要給你了!”
可是下一瞬,金子突然抿唇,眼瞳收縮。
他笑了,聲音也不再帶著小孩的黏糊,稚嫩中,有種冷酷的冷靜:
“放你出來?不如我進去會會你。”
黑氣:“什麼?”
金子猛地用拇指,按住鬱月額間,發動陣法。
也是這一瞬,鬱月睜眼,金子渾身脫力,失去意識,險些從半高的床榻摔下去。
鬱月猛地扶住金子。
她臉色幾度變換,呼吸慢慢變重。
而此時,她識海裡,多出一團強悍的怨氣。
怨氣巡視一圈,似乎在指責她識海怎麼如此破碎。
而黑氣更是氣笑了:“你小子,在這等我呢!”
虧它還以為,怨氣中套,原來它是假裝中套!看來它從鬼界進入凡間,封印了最後力量,是要用來對付它的。
怨氣不慌不亂。
它不是黑氣的對手,卻可以成為鬱月的關鍵助力。
即使這麼做,自己會消弭於天地間。
黑氣舞動,猖狂道:“鬱月,你又要犧牲你的徒弟,來保護你……”
鬱月彎了彎唇:“都說了,不是我徒弟。”
話音剛落,她的識海,驟然暴起強大的力量,怨氣也乘著這股強大力量,二者合並,猛地衝向黑氣。
黑氣大為震驚:“啊!”
和黑氣想象的不同,在鬱月識海的保護下,怨氣沒有犧牲,反而一往無前。
它蠶食黑氣,卷走它的力量,而黑氣竟然討不到好處。
黑氣意識到這是引狼入室,就算自己能靠消滅怨氣,重創鬱月心性又如何,它也自損八百,短時間內難以逃離鬱月。
躲不過一個死劫!
於是,黑氣放走怨氣,鬱月反而和它配合,把怨氣推出靈台。
她嘔了口血,黑氣比她更慘點,本來凝結成一團實體,如今被打散了,又變成霧氣。
僵持許久的對決,頭一次,鬱月真正地更勝一籌。
她擦掉血,看向床上的金子。
金子悠悠轉醒。
他不記得發生了什麼,隻知道,有一瞬,自己的意識被托管,去完成他到凡間的目的。
至於是什麼目的,或許是吃一頓難吃的東西?
反正他現在噎得慌,骨頭縫都疼。
他眨巴眼睛,軟乎乎地撒嬌:“師虎,我好累啊……”
就看他這樣,鬱月也訓不出口。
她戳戳他腦門:“我還沒到需要你保護的時候。”
金子不解,腦袋蹭著她的手指,咯咯地笑。
隔日早晨,金珠起來時,就發現鬱月旁邊坐著金子,在烤山雞吃。
金珠揉眼:“師父,你們起這麼早啊。”
鬱月:“起來了,廚房有粥。”
金子揮揮手:“早!”
金珠一愣,昨夜之前,金子也才大概兩三歲,現在怎麼看,都有五六歲,高了,模樣更是冰雪可愛。
不過金珠知道,師父是仙人,仙人旁邊有點怪事,也不怪了。
她伸出手,捏捏金子的臉頰。
嗯,一樣好捏就行。
金子很喜歡彆人捏他臉頰,金珠捏完,他就扯扯鬱月的袖子,讓鬱月捏他臉頰。
鬱月騰不出手,他就自己捏自己,一邊捏,奶聲奶氣:“軟的呀!”
三人吃了頓暖烘烘的早飯,天際才有點太陽的影子。
鬱月修整一下,決定去縣城。
金子還是受傷了,要給怨氣治傷,隻能找怨氣。
她讓金珠寫字,自己右手拉著金子,往一個縣城去。
凡間到處在打仗。
這個縣城,昨夜剛經過一場戰役,草席裹著屍體,被人抬出來,丟到縣外的山裡。
鬱月覺得魯大文豪有句話說得對,從來沒有亂葬崗,拋屍的多了,也就有了亂葬崗。
她問金子:“你怕麼?”
金子拉住鬱月的手,搖頭:“我不怕。”
與其說不怕,不如說有點喜歡,他們身上縈繞的東西,很淺,但是好香。
過了半晌,確定沒人來,鬱月帶著金子進山。
意外的,亂葬崗有活人。
那人穿著一席鐵甲,身後跟著兩個小兵。
對著不認識的屍體,她手裡捏著三炷香,拜了拜,把香插到土裡,道:“安息吧。”
話音落,屍體周圍的怨氣,緩緩消散。
看得金子癟嘴:“香香,香香沒了……”
稚童的聲音,讓幾人回過頭來,荒山野嶺的,其中一個小兵一嚇:“孟將軍,小心刺客!”
而女子見著鬱月,卻大喜:“鬱仙長!”
是孟小荷。
金子需要療傷的怨氣,被孟小荷一拜,消解了。
孟小荷有點不好意思:“早說我就不拜了。”
鬱月笑了:“沒事,他們要感謝你這一拜,你幫了他們。”
古往今來,死於戰爭的士兵,久不能解怨,都是隱患。
所以古戰場煞氣重。
這一路走來,孟小荷經曆過不少戰爭,眼看著佛修為超度怨氣,累得馬不停蹄的。
她道:“就是舉手之勞,誰人不是父母的孩子……”
壓下不合時宜的傷感,孟小荷又說:“咳,沒想到,還能有見到鬱仙長的一麵,”留意到金子,“這位是?”
金子:“我是金子,師虎的徒弟。”
鬱月:“就一小孩。”
孟小荷蹲下,擦掉手上灰塵,蹭了下金子臉頰:“真可愛。”
金子鼓起臉頰:“你捏捏,軟的!”
孟小荷忍俊不禁。
鬱月又問:“你清楚哪裡有戰役嗎?”
孟小荷點頭:“我給仙長畫個地圖。”
拿到孟小荷的地圖,鬱月先和金子去收集怨氣。
金子走的時候,一直扭頭看孟小荷。
鬱月當他喜歡她,說:“我們還會回來看看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