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第 5 章(1 / 2)

文學入侵 鹿門客 13815 字 6個月前

() 東大洋的王城, 有一座建在海底山脈上的塔, 它通體用潔白的貝殼裝飾, 在王城徹夜照明的夜明珠照亮下, 宛如反射著光,塗抹了月光。

因此, 又被王城的鮫人, 叫做月亮塔。

月亮塔塔是一座雙子塔,專為關押罪犯而建。

在地上,依山脈而建的塔是明塔,而深入地底的, 是一座暗塔。

明塔關押鮫人當中的異見者, 暗塔則關押更加不可被饒恕的罪犯。它們進入暗塔後, 就再也不會出來。

珍珠兒聽說這座月亮塔時,她曾好奇地纏著灰尾巴問過,但灰尾巴打了個寒顫, 隻說那不是什麼好地方。

珍珠兒長到成年,都沒有想過,有一天, 自己會被白鯊衛隊押入月亮塔。

她被押入塔中的時候,尚且在奮力掙紮:“我沒有說謊!我沒有說謊!那裡確實可能壓著太陽!”

她質問道:“我不信,我不信海王會下令將我關進月亮塔!我又不是異見者, 沒有與王城作對!”

但奉命關押她的主祭——冷冷地說:“你又在宣傳這些歪理邪說。沒有實證就敢隨意宣揚違背真理的言論,鼓動其他人,難道還不是異見者?”

珍珠兒想要反駁, 卻想起,她的說法,確實隻是一個猜測。

她有點蔫了,視線一黯,已經進了塔中。

月亮塔外部,潔白的貝殼裝飾被海水衝刷著,略微泛黃,卻常年如新,望之清新。

但是一進塔門,塔內的牆壁鏽跡斑斑,長著暗紅的海藻。光線透不進來,驟然晦暗。

仰頭望去,隻見石製階梯成螺旋狀,層層盤旋而上,往塔頂看不見的黑暗中伸展而去,如猛獸的脊椎骨。

每幾段階梯,就有一點幽幽的綠光。

珍珠兒嗅到了一股臭味,不由自主打了個哆嗦。

灰尾巴說過,月亮塔裡點著不知名的“燈”,這些燈是用在海中也能燃燒的油脂點起的。這種特殊的油脂,能夠百年長燃。但是是什麼動物的油脂,她同樣不肯說了。

她惶惶然地被押著走過一截又一截樓梯,卻忽地停住不肯走了。

白鯊衛士客氣地問:“您怎麼了?”

即使她是罪犯,畢竟也是高貴的鮫人,何況,她的撫養者灰尾巴,雖然名聲不顯,卻一向願意為它們這些地位低下的海洋生物治病,一向受它們歡迎。

白鯊衛士的動作算不上粗魯,路上講話也是客客氣氣的。

階梯時而盤旋,時而下降,起起落落,但是鮫人從來不會迷失方位。

珍珠兒說:“這不是去塔頂的路。這是在向下走。”

“您說的沒錯。”白鯊衛士說:“海王命令,將您關到暗塔裡去。”

“什麼?”珍珠兒大吃一驚,“你們聽錯了吧?”

“我們沒有聽錯,這是那位主祭親口吩咐的,陛下的命令。”

它們走過了不知幾節的階梯,海水漸漸稀薄,徹底黑了下來,隻有一點幽微的綠光,白鯊衛士不再向前——前麵海水太少,它們粗重的身體再向前遊,會直接擱淺。

通往暗塔的台階水極淺,剛剛沒過珍珠兒的尾巴半截,她根本沒有辦法遊動起來,隻能被白鯊衛士推入了暗塔之中,從重重台階上滾了下去。一路滾進了更深的黑暗裡。

哢擦,一聲重重的石門落下的聲音。

一片漆黑,腥臭。

珍珠兒頭一次完全離開了熟悉的海水環境,她坐在淺淺的,隻能淹沒她尾巴,如果躺平,剛好淹沒鼻子尖的渾濁海水裡,怔怔的,隻覺保護鱗片的黏液漸漸乾燥。

等完全乾燥的時候,她的肌膚大約也皸裂了。

黑暗中,還有一個極微弱的呼吸聲,就在她身側。

珍珠兒摸索過去,卻摸到了一手腥臭的膿水,還要滑溜溜,腐爛而沒有幾片鱗的尾巴——暗塔下,被關著的,除了她,還有一尾鮫人。

這尾鮫人仰躺在極淺的海水裡,儘力讓海水滋潤自己的鱗片與肌膚——但是,他似乎傷得太重,鱗片掉得七七八八,掉鱗的地方沒有小魚護理,沒有藥膏擦拭,暴露在缺少海水的環境,早就腐爛流膿了。

“你是誰?”珍珠兒問。“你還活著嗎?”

她一連問了三遍,那躺著的鮫人,才發出一個微弱的聲音:“......活著......”

珍珠兒連忙取了尾巴上的另一帖沒有被搜走的扇貝——他們隻拿走了象征她身份的牡蠣,她的尾巴上還貼著兩麵扇貝。扇貝裡麵藏了一些藥膏:“我可以替你塗藥。”

那鮫人說:“藥......沒有......用。我的...傷,是,燒傷。”

這位鮫人的年紀也不小了,似乎經年不曾開口,聲音低沉嘶啞,斷斷續續。

燒傷?

珍珠兒愣了愣。

卻聽那鮫人說:“我聞到了......味道...你從......哪裡來?”

“什麼味道?”

那鮫人說:“西大洋......火山泥......”

珍珠兒停下了手裡的動作:“你到底是誰?”

但是鮫人昏昏沉沉的,一語不發了。

珍珠兒連忙先為他塗抹藥膏,又等了一會,提心吊膽地,才再次聽到黑暗裡響起那個低沉的聲音,稍微通順了一些:

“我是,尋找太陽者。”

“我曾,跟隨我的導師......尋找太陽.....”

珍珠兒的眼睛亮了,她撐著手臂,蠕動著湊近了一些:“您也是尋找太陽者?我也一直在尋找太陽,您知道太陽在哪裡嗎?是不是在西大洋?”

“西大洋......真理之洞......火山......”

正此時,哢擦,傳來石門緩緩升起的聲音。

一條海草繩落了進來,一個粗獷的聲音小心地問道:“您還在嗎?”

珍珠兒先是嚇了一跳,隨即,辨認出這個聲音是先前押送她前來的白鯊衛士,它不知什麼時候,竟然又繞了回來。

它說:“我當年巡邏時受了重傷,幸而灰尾巴祭司將我治好了。我是來救您出去的,請您拉住繩索,我把您拉上來。”

珍珠兒忙道:“這裡還有一尾鮫人,您能把他一起拉上去嗎?”

白鯊衛難為道:“我一條鯊,實在拉不動兩尾鮫人。”

那位鮫人在黑暗中聽到了,極欣慰地笑道:“......不用管我...我傷得太重,出去也活不了。後輩,你走吧......去,去真理之洞......尋求真知......”

他的傷勢讓他維持不了多久精力,聲音又漸漸萎靡了下去。

珍珠兒被白鯊衛拉上去的時候,聽見塔底從黑暗中,傳出帶著歎息而斷斷續續的歌聲,鮫人能動風雨的歌喉,此時卻是如此的嘶啞而虛弱,本應是難聽的,但因與平日裡鮫人們追魚,儘情享受歡愉而唱的縱情歡樂之歌完全不同,反而帶了特殊的韻味:

“風霜雨露,

從何而降?

驚雷潮汐,

從何而起?

洋分冷暖,

天有日月。

我輩百年,

但求真知。”

“我輩百年,但求真知......”珍珠兒尚且回味著歌詞,不知為何,忽然眼眶發酸,不由自主地掉了一滴珠淚,但那歌聲卻早已漸漸幽微。

珍珠兒被拉出,隨著白鯊衛一路小心地避開其他獄卒巡邏的路線。

它一路把珍珠兒送到了塔的另一道小門出口。

“您從這裡走,等一會就會有人接應您。”

“接應我?”珍珠兒麵露疑惑,卻隻得依言遊去,剛出小門不久,她嚇得險些叫出聲來!

跟前的是一位王國的主祭,也是唯一一位非鮫人出身的主祭,她的成年禮上的那隻大蝦主祭。

蝦主祭灰白的長須飄了一飄,海蛇冠冕蠕動:“住嘴!如果你想讓我們都一起進暗塔的話。”

珍珠兒連忙捂住自己的嘴巴,一臉疑惑。卻聽蝦主祭嚴厲說:“我我沒有料到,你膽子竟然這麼大,敢孤身一人,遊到西大洋去!也罷,跟我來。”

她一路跟著蝦主祭,路上竟沒有遇到任何衛隊,順順當當地離開了塔附近,進了蝦主祭的居所。

蝦主祭的年歲相對一隻大蝦來說,早已是很老很老的了。它這個品種的大蝦,大多隻能活三、四十歲。

它卻已五十多歲了。

它的房子遠比灰尾巴要大得多,卻比灰尾巴這個低級祭司的屋子,還要簡陋,隻地上鋪著一層厚厚的沙,就充作床鋪。

然後立著一尊神像。除此之外,彆無他物。

吭哧吭哧,蝦主祭用蝦尾掃去地上的一層沙子,珍珠兒才訝然看到,地上竟然是一副壁畫。

這是一幅用各色海藻、海草、海葵的汁液做成顏料,繪製而成的壁畫,繪畫者繪得如此精心,每一個人物,場景的每一個角落,都是精致的。

它原先的色調一定也是鮮豔的。但不知道多少年過去,早已褪去了光華,灰暗了。

壁畫正中,畫著一群鮫人,為首的鮫人的尾巴,和珍珠兒一樣是極美麗的青色,他年紀最大,尾巴上貼著五個牡蠣,是一位高級祭司,領著一群鮫人,正奮力向上遊去,伸手構向上方的金紅色圖樣。

珍珠兒看了半晌,忽地在這群鮫人的邊緣,認出了一位灰撲撲的鮫人,在畫麵的角落裡,還有一隻仰望著他們,一臉仰慕的透明大蝦。

她抬起頭,怔怔地,卻聽蝦祭司說:“你大概也都認出來了。”

它低下早已不再透明,而變得又灰又厚的頭甲,讓自己蒼白的觸須小心翼翼地去觸碰那副壁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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