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陳慧(1 / 2)

慧姐兒自幼便顯出了聰慧來, 不過侍候她的奶娘和丫鬟們都沒有發覺,仍然把她當做了一個普通的小女孩兒看待。甚至由於其母劉玉珠不太重視這個女兒,所以她們的態度還有些輕慢。

等她長到兩歲的時候,劉玉珠生了康哥兒, 那些下人們對慧姐兒就更為輕視了。侍候她的下人之中, 有的甚至跑到了康哥兒這個嫡長子跟前獻殷勤。

不過那時還不會走路的慧姐兒並不能理解並認識到這種輕慢, 她隻是覺得沒有了成群的嬤嬤和丫鬟們在耳邊嘟囔著這不能, 那不許的,她還自在些。

所以也並未想到要去娘跟前告狀, 直到有一天,她見到了許久未見的爹。

後來爹和娘大吵了一架,在那之後,慧姐兒便學會了走路。這讓她更為開心,常常不顧嬤嬤的阻攔在院子裡跑動, 有時候甚至會故意躲起來讓她們一頓好找,有時候會躲在花木叢中, 有時候會躲在娘的屋子裡。

也因此, 她知道了家裡許多的秘密。

嬤嬤們私底下說娘嫁給爹是不情願的, 所以才在有了身孕之後安排了姨娘去侍候,自己不願近身。但娘又是王家的女兒,善妒得很, 所以啊雖然安排了姨娘, 但又不讓侍候,若姑爺白日裡多看她一眼, 就讓人整宿整宿地跪著立規矩雲雲。

婆子們說爹能有今天全都是靠了劉家,沒有劉家他就是個鄉下泥腿子,沒準現在還在鄉下種地呢, 不比他們這些侍候人的強多少。

丫鬟們偷偷笑姑爺家裡的人,說他們愛吃煲湯剩下的骨肉殘渣,活像半輩子沒見過肉似的。那些個東西她們這些丫鬟都不吃的,在劉府裡頭隻有那倒夜香的婆子才愛不釋手。

倒夜香是什麼意思慧姐兒可是知道的,不是什麼好話,她險些衝出去,不過想到嬤嬤追著她,讓練紮手的針線,她又頓住了腳步。

慧姐兒最喜歡娘住的屋子,香香的。

被褥也最暖和、最好看。

“奶娘,你看到我那百巧盒放哪兒了嗎?”貌美的婦人在屋子裡四處翻找。

“可是這個?”頭發依舊黝黑,身子略胖的慈祥老婦人想了想,從箱子底下翻出了一個黑色的匣子,“昨兒見它在枕頭底下放著,老奴就收了起來。”

“對!”婦人如卸負重,三兩下地解開匣子,然後將手裡一直拽著的一份信放在了裡頭,再緊緊地合上蓋子。

“姑娘,您這是哪兒來的信啊?”老婦人奇怪地問道:“可是姑爺來信了?”

“不是,”年輕婦人遲疑著說道:“是,是表哥寄來的信……”

“表——”老婦人大驚失色,她左右看了看然後跑出去把門關上,再跑回來低聲道:“姑娘,我的好姑娘啊!你怎麼,你怎麼能和表少爺通信呢!”

“要是被人知道了,你就沒了活路了!非得被浸豬籠不可!而且您還收著,這,這會要了您的命啊!”

年輕婦人歎息,“奶娘你想到哪兒去了,就是一封尋常的書信,信裡頭說他在府城尋到了我之前提過,我很喜歡的那一本詩冊。正好年底了,他要過來給祖母請安,就一並帶來,問我什麼時候有空閒。”

“這也不行啊!”老婦人的臉上愁容未減,苦口婆心地道:“老奴知道您不喜歡姑爺,但也萬萬沒有與外男見麵的道理。您既然喜歡那詩冊,老奴替你去取就是了!”

“不然若是讓姑爺知道了,您可怎麼活!”

……

慧姐兒睡得迷迷糊糊,卻被一陣哭泣聲驚醒,揉著眼睛坐起的她看著被娘和嬤嬤爭搶的那個黑色匣子,下意識記在心裡。

……

臨出嫁的那幾天裡,整個院子裡人進人出,忙亂而有序。

“姑娘,您這個匣子裡放的是什麼啊?”段嬤嬤整理東西的時候從一個舊箱子裡抱出了一個黑色匣子,走到慧姐兒跟前問道。

慧姐兒愣了一下,然後請她坐下,伸手接過了她手裡的匣子。

段嬤嬤的年紀有些大了,本來應該回家榮養的,但她放不下一手帶大的慧姐兒,於是便準備著送她出嫁後再回去。這些日子她忙裡忙外的,恨不得把每樣東西都過一遍,於是就找出了這個她沒見過,而慧姐兒也已經忘了的匣子。

“這個啊……”

慧姐兒有些感慨地撫摸著上頭的紋路,道:“這是我娘留下的。”她語氣平淡,“當年她死的時候就抱著這個匣子。”

然後在後麵的那一場主母死去的慌亂之中,想起來嬤嬤說過這個匣子不能給爹看到的慧姐兒下意識地,就把它藏了起來。

但誰也不知道是慧姐兒藏著的。

所以從劉玉珠的奶娘處得知有這麼一個要命東西的劉二太太驚恐萬分,她明著處理喪事,但暗地裡卻指使著人把屋子翻了個遍。

在劉玉珠陪嫁的宅子裡沒有找到,她又打起了陳家的主意,心慌意亂又帶著些怨恨的她把劉玉珠留下的人都派了去陳家將功贖罪。然後又使出了內宅手段沒有給半分銀子,最終那些人惶惶不安,手段頻出被陳世文全部都趕走了。

當然,那時候的慧姐兒並不知道這些,大人們也從未跟她提起過。年幼的她就隻記得這個東西不能被爹發現,不然就要有大禍。

而所有人都沒有想到這東西竟然在她手裡藏著,一藏就這麼多年。

“這樣啊,”段嬤嬤的眼睛不太好使,並且也不知道這個匣子的含義,於是便道:“那姑娘您可要好好保管,到底是長輩的一番心意。”她伸出了手,“讓老奴放回去吧。”

“不!”慧姐兒卻是緊緊抱住了,拒絕後她怔了一下,在段嬤嬤詫異的目光中道:“這個我來處置吧,多謝嬤嬤。”

“誒。”段嬤嬤不再勉強。

慧姐兒抱著這個匣子,又撫摸了好一會兒,來來往往的丫鬟們並不知道此時坐在窗邊,沐浴著天邊日光的姑娘在想些什麼。

她好似想了很多,又好似什麼都沒想。

“姑娘。”出嫁生了孩子之後又回來侍候的梅香走到了慧姐兒跟前,她站定之後左右看了看,然後低下頭小聲道:“劉府那頭聽聞姑娘好事將近,特派了人來給姑娘請安。”頓了頓,她補充道:“太太已經見過了,您可要見見?”

慧姐兒點點頭,“見吧。”

劉家派來的是一個熟人,就是之前在劉二太太身邊服侍的鄭家的。不過和當年的意氣風發相比,她如今是鬢角發白,老了許多。

她一上來就哭,哭臥床不起的老太太、哭死去的二太太、 還哭如今的當家太太顏氏,抱怨殷姨娘母子三人想要分家……

“表姑娘,您要給二太太做主啊!”鄭家的跪在地上,“二太太臨走前,可是吩咐了不許分家的,如今太太屍骨未寒這殷姨娘就想要分家,還要搬出劉府,其心可誅!”

“老太太還在呢!”

“姑娘,您可要為家裡做主啊!”

慧姐兒嚇了一跳,她轉頭看向梅香,“這事母親怎麼說?”

梅香道:“太太說這是劉府的家事,她是出嫁女不應該摻和其中,分不分家應該讓劉家決定,而不是千裡迢迢地跑到陳家來問。”

“另外,”她低聲在慧姐兒耳邊道:“桂枝嬤嬤說這次鬨分家是因為劉二爺,也就是您二舅舅去參加了縣試並且考過了。但老太太卻以侍疾為由,不讓他去府城參加府試,後來劉二爺偷偷跑了,老太太就把殷姨娘婆媳兩個關柴房裡頭。”

“劉二爺落榜回來發現了這事,大發雷霆,鬨著要分家。”

慧姐兒明白了,這是曾外祖母怕二舅舅真的考出功名來壓過王家的外甥大舅舅,所以才處處阻攔。去考縣試不阻止那是沒想到他會考上,既然考上了縣試那府試就不準去了。

也許在曾外祖母的心裡,隻有王家女子生的,才是她老人家的後人吧。

這是越發的佐性了。

慧姐兒在心底無奈地歎息,對鄭家的道:“母親說得對,這是劉家的家事,分不分家應該由老太太和其他族老等決定。我年紀小,什麼都不懂,哪裡能拿得出主意呢。都聽長輩的便是了,你回去安慰著老太太些。”

鄭家的語塞,但還是不死心地勸說道:“表姑娘您可不能這麼想啊!這家中嫡支不茂,旁支橫生,是敗家之兆。”

“老太太也是一心為大爺考慮,想壓他幾年等大少爺先考出來罷了!我們大少爺……”說了一通後見慧姐兒不為所動,她又破罐子破摔地哭道:“姑娘您可莫要淨聽五姑奶奶的啊!她一直沒安好心,不讓我們親近您和表少爺。”

“她就是個蛇蠍女子,還占了您親娘的嫁妝,整一萬兩呢,落到她的手裡如今是連影兒都見不著了,姑娘家裡的老太太才和您最親呢……”

“好了!”慧姐兒不耐煩再聽,抱著那黑的匣子站了起來,“梅香,你領她下去安置吧。”

“是,姑娘。”梅香道。

鄭家的還想上前,但卻瞧見了慧姐兒手裡摟著的匣子,頓時一個激靈,目瞪口呆,“那,那是……”

“哦,你說那個啊,”梅香想了想道:“那是姑娘的,我剛到姑娘身邊的時候就見過那東西,好像是先太太留下來的,姑娘誰都沒讓碰呢,也不知道裡頭裝的是什麼。”

“那,這,那是……”鄭家的語無倫次,臉色刷地就白了。

“鄭媽媽,你快走吧。”同樣是從劉家出來的梅香看著她這樣子歎了口氣,“那些不該說的話就彆說了,太太從未在姑娘麵前說什麼,反倒是如今你們每次來都說太太的不是,姑娘膩煩得很。”

“姑娘聰慧,誰是誰非清楚著呢。”

被梅香評價聰慧的慧姐兒讓人給她加了件披風,然後來到了後院。

這裡有一座佛堂,是祖母張氏來到越城之後才布置的,因為她老人家天天都要禮佛,給菩薩上香以求保佑子孫平平安安。所以劉玉真就在他們住的後院布置了一間佛堂,有時候一家人還會去寺廟上香。

慧姐兒在丫鬟的侍候下解下披風,然後吩咐對方出去,自己一個人留在了佛堂之內。

菩薩的座前供奉著鮮果,還放著上好的香,慧姐兒取出幾根點燃拜了拜,然後插在了香爐之上。

“菩薩慈悲,”她道:“托您給我娘帶幾句話。勞您跟她說一聲,我就要成親了。”

“他是爹的弟子,但性子卻和爹不像。”她在屋子裡找了找,然後有些吃力地從案桌下拖出來一個燒東西用的沉重銅盆,裡頭還有些灰燼未散。

“您放心吧,”她道:“鄒榮家裡頭是做海上生意的,旁的不說,吃喝是不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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