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何以天下(2 / 2)

他們有本事禍禍天下,有本事自己活過來把天下搶回去啊。

楊太尉怒火中燒,用完早飯就出門,吹了一路冷風才漸漸消氣,大逆不道的想法消失了不少,不過還是要見袁家小子一麵。

他老了,能乾的事情不多,也就在朝中還有幾分影響力,袁家小子願意和他說就說幾句,不願意說他也沒辦法。

書房裡清淨敞亮,香爐裡燃著清心靜氣的香料,手邊的茶水正蒸騰著水汽,楊太尉在房間裡坐了一會兒,心情比來時更加平靜,等到主人家落座,沒有遮遮掩掩直接就是開門見山,“司徒麾下人才濟濟,犬子德祖不才,這些年也算小有才名,司徒若是不嫌棄,讓他到鄴城曆練曆練可好?”

原煥心頭一跳,麵上絲毫不顯,“德祖謙恭才博學問出眾,他若願過來,煥求之不得。”

楊修楊德祖,一個在演義雜談中比正史中更加出名的大才子。

《楊修之死》,《三國演義》的經典篇目,讀過三國的人對這個名字應該都很熟悉,在羅大手子筆下,楊修楊德祖為人恃才放曠,數犯曹操之忌,最終因為私傳“雞肋”號令而被曹操下令斬殺。

演義上寫的很精彩,對楊修的死由淺及深層層遞進,先是猜透了曹操的“闊”字謎,惹得曹操麵上稱讚心中猜忌,再是一盒酥事件,曹操麵上不顯心裡厭惡,緊跟著還有夢中殺人事件、涉及奪嫡之爭,最後雞肋之事被曹操借惑亂軍心而斬之,節奏明快緊扣人心,想記不住都難。

然而寫的精彩卻不能全信,曹老板想殺一個人不可能因為這些理由,弘農楊氏家風清正,楊修不是持才傲物之人,曹老板也不會嫉賢妒能,他自己的文化水平已經是同時代的頂尖,沒必要嫉恨彆人。

問題不是楊修的所作所為,而是出在他的身份上。

弘農楊氏,當世頂尖的世家大族,大漢的肱骨支柱,世代簪纓的儒學世家,汝南袁氏四世三公,弘農楊氏四世太尉,兩家一個立足關東,一個立足關中,可以說是大漢最顯赫的兩個世族。

曹老板殺楊修的時候汝南袁氏已經不成氣候,弘農楊氏還沒有傷到筋骨,楊彪尚在人世,楊修死後不久,便是曹丕繼位稱帝。

因為曹老板加九錫一事,荀彧已經鬱鬱而終,楊彪沒有和荀彧一樣以死抗爭,而是非暴力不合作,他不反對,但是曹家也彆想讓他站隊。

小皇帝被曹操遷到許都的時候,老爺子被任命為尚書令,雖然實權都在曹操手上,但是那已經是小皇帝身邊除了皇帝之外的最高官職。

三公不算,老爺子已經是三公之一的太尉,再給他換個稱呼沒啥意思。

後來曹老板成了曹丞相,老爺子就稱病不出,曹丕稱帝之後請他出山當太尉,他也堅決拒絕,之後擔任魏國司徒和司空的王朗是老爺子的父親楊賜的學生,也就是說,三公依舊是弘農楊氏的人。

但是並沒有什麼用,老爺子依舊我行我素,說不領情就是不領情,其中固然有楊修之死的緣故,可是不管楊修有沒有死在曹操手上,楊彪的態度都不會變。

身為弘農楊氏的年輕一輩,楊德祖被曹操忌憚才是正常。

如果是彆的家族,楊老爺子的態度或許不會連坐到家中小輩身上,然而弘農楊氏的家風在那兒擺著,那是公認的德高望重忠貞清廉。

楊修自小在那種環境中長大,為人處世也能讓人一眼看出這就是弘農楊氏的作風,曹操放心他才有鬼了。

曹老板提拔寒門士子,他現在做的事情和曹老板差不多,甚至比曹老板更加過分,如今說是寒門庶族和世家大族之間的爭鬥,說到底卻是掌權者和世家大族之間的博弈,寒門力量太小,沒有掌權者的扶持,世家大族輕輕鬆鬆就能把他們摁回去。

曹操能強行壓製住世族門閥的勢力,他的繼承者卻不一定,曹老板最終沒有稱帝,可他為稱帝做的準備不少,小皇帝在他手上已經是個擺設,可這個擺設不是他說廢就能廢掉的,一旦他明目張膽的說出來,世家大族首先就會蹦出來反對。

名士大儒在戰亂中無力自保,可天下畢竟是漢室的天下,沒權不代表他們說出的話沒有影響力,世家大族掌握著儒學經典的解釋權,換句話說就是天底下所有的讀書人都會被他們的話影響,越是德高望重,說出的話就越有分量。

曹老板已經用實際行動證明一昧的殺並不管用,他可以殺掉出頭的幾個人,但是沒辦法殺掉所有的讀書人,一旦觸底反彈,隻能讓世族門閥的勢力更盛,後來司馬氏統治下的天下便是如此。

正是因為想到了曹老板的前車之鑒,他回來後才會借小皇帝之手把東西送到楊彪手上,老爺子可以繼續非暴力不合作,最好和以前一樣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不求老爺子能幫忙,不添亂就好,剩下的事情他自己能解決。

他現在的處境畢竟比曹老板容易些,汝南袁氏和弘農楊氏都是當世舉足輕重的大世家,等他解決了袁紹那邊的威脅,再把袁氏上下整頓一遍,有一個袁氏握在手上,情況總比史上曹老板要麵對的局麵好。

弘農楊氏人口眾多,門生故吏同樣遍布天下,說是牽一發動全身也不為過,能不動最好不要動,最好和以前一樣什麼都不管。

原煥心中升起十二分的警惕,老爺子在鄴城閉門教小皇帝好幾年,猛不丁的把兒子弄來鄴城,一時半會兒他還真分不清是敵是友。

失策了,他原本以為老爺子至少要等到他把下一份奏疏送過去的時候才會找上門,沒想到第一份送過去就過來了,不是他說,老爺子也忒沉不住氣。

楊彪好幾年不曾歸家,也沒讓家中小輩前來鄴城探望,隻偶爾有書信聯絡聊以慰藉,他覺得他現在願意讓兒子來鄴城為官已經能夠說明他的態度。

老爺子完全沒想到眼前這人已經想到了哪兒,以為自己的態度已經表示的很明顯,拿出昨天從小皇帝那兒拿來的奏疏說他的意見。

年輕人到底還是心急了些,那奏疏上有些地方看著好,其實根本不可行,人都是有私心的,水至清則無魚,不能太過想當然。

原煥略帶茫然的眨眨眼睛,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強忍激動沒有打斷楊太尉的訓誡,聽完之後才謙虛的回道,“太尉說的是,小子受教了。”

老爺子這麼掏心窩子的和他說話,應該不是來找茬的,看來他的待遇比曹老板好了不少,不錯不錯,繼續努力。

楊彪對年輕人的態度非常滿意,知錯就改善莫大焉,成大事者切忌剛愎自用,能聽得進勸就行。

非常聽得進勸的原老板將老爺子哄開心了,趁他現在心情不錯,反手拿出剛寫好的另一份奏疏送過去,“太尉看看,這些可有不妥之處。”

老人都是寶,博學多才又有理政經驗的老爺子更是無價之寶,人家主動找上門,說幾句話就把人放走豈不是太浪費。

楊彪剛誇完年輕人聽得進勸,翻開奏疏看了幾頁,眼前一黑隻想把那個非要出門的自己打回去。

剛誇完他穩重他就又割人家的肉,嫌自己活的太舒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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