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總是複雜的。
比如郭明雨和她的室友。
郭明雨從小就在沿海的省城長大,也是從小就學乒乓球的,現在舉家搬遷到川省,自然就轉到了川省的省隊,今年十七歲,年齡不小,距離進入國家隊還差那麼一點,但每年都是這麼一點。
這讓她的心態逐漸扭曲。
在沿海待過,再來這大山深處,自然能感受得到兩地的差距,無論是物質上還是精神上的,郭明雨都覺得這兒和以前的地方比不了。
她更嫌棄的是一個寢室的舍友,鄭小鹿。
鄭小鹿雖然也十六歲了,但瘦瘦小小的,跟營養不良一樣,看起來估計就和十四五歲一樣。
她是真的從偏遠小村子裡一步步走到省隊來的,剛來的時候沒什麼文化,東西也破破爛爛的,郭明雨有她當室友,當然嫌棄萬分。
儘管後來鄭小鹿總是把衣服被套都洗的乾乾淨淨的,郭明雨還是覺得她不身上不乾淨,誰知道有沒有帶什麼細菌。
她們兩個人住在最後一間空宿舍裡,郭明雨出生好,家裡有錢,自然不缺朋友,她也算這群人裡麵年齡較大的,和彆的宿舍的人玩的挺好,雖然不喜歡鄭小鹿,但讓她能留在這個宿舍的原因很簡單——
這間宿舍隻有她和鄭小鹿住,四舍五入就隻有她一個人住,她的東西可不少,大大小小買了很多,四個人的空間,她一個人就可以占三個人的地方。
全運會要來了,作為隊裡的重點栽培對象,她的目標是通過這次的全運會,在乒乓球女單項目上表現出自己的實力,方便申請進入國二隊。
但誰知道,今天訓練結束後剛回來就被告知,要她換寢室。
一開始,郭明雨以為是鄭小鹿因為上次被她們惡作劇弄濕了床被來告狀了,她還想著回去要好好教育一下這個告密者,叛徒。
結果宿管告訴她,是因為有三個女生要搬進來,正好,另外一個寢室上個月走了一個女生,郭明雨可以搬過去,這樣鄭小鹿的寢室就能空出來三個床位,給那三個回來的。
“你說什麼?”
郭明雨諷刺地笑了起來,“彆人來了,就要我搬?他們怎麼自己不找彆的地方住。”
“你住的地方是唯一的空寢室了,而且,”
宿管阿姨瞥了她一眼,郭明雨平日裡表現得實在是有些難以管理,雖然鄭小鹿沒說,但是她也不是什麼都不知道的,而且鄭小鹿還感冒了,宿管也是有自己女兒的,看不慣這些有錢孩子欺負人,這次正好借著國家隊的人回來,給她換個寢室,免得兩人以後再寢室裡再鬨問題。
而聽到對方是國家隊回來的人之後,郭明雨非但沒有接受,反而更不依不饒了,“就因為他們是國家隊回來的?國家隊回來的就那麼金貴?我管她是什麼隊的,是不是世界冠軍,總不能就這麼欺負人吧?”
郭明雨自從轉過來,成績就向來都很不錯,而且馬國力教練和她父親關係很好,也很照顧她,她很自信,自己將是這次全運會的主力隊員,一定可以讓國家隊眼前一亮。
那些比她先進國家隊的,隻不過是運氣好,實力不一定有她好呢!以後就要讓她們給自己讓寢室!
郭明雨很自信,自信得有點過頭。
宿管知道她不會輕易搬,但她對付青少年叛逆時期的孩子有一套自己的方法,
比如,先斬後奏。
“你願不願意都一樣,我下午已經叫人把你的東西搬去那個寢室了,你現在回去看看還有沒有什麼遺漏的,等人家住進來,你再來找我,我可找不回來。”
聽到這話,郭明雨臉色一黑,朝著自己的寢室衝了回去。
宿管還在她背後嘀咕,“就是當年程路教練的親戚程思思,都沒你這麼驕縱,現在的孩子,隻顧體育教育,不顧素質教育,可真不行,那麼多東西搬了一下午,給你免費搬了還不願意。”
果然,郭明雨回去一看,宿舍裡東西被搬得差不多了,隻剩下一些垃圾,鄭小鹿在她之後推門回來,被郭明雨莫名其妙罵了一頓。
郭明雨罵完,還踢了一腳牆邊鄭小鹿的熱水瓶,直接把那個年久又陳舊的熱水瓶踢壞了,但她沒看,轉身摔門走了。
省隊的補貼當然是有的,但是她剛進沒多久,上個月的補貼全都寄回家裡幫助減輕家裡的壓力,這個月的還沒發,而且省隊管吃管住,發的補貼比體工隊或者體校少多了。
算了,就一陣子沒有熱水用,也沒關係。
她剛剛收拾好,就聽見背後門又響了。
鄭小鹿本能一躲,然後才是回頭看,見來的不是郭明雨,長長鬆了一口氣。
先進來的是一個有點胖的女生,但兩隻眼睛彎彎的很可愛,看著也麵善,還有一個麵相有些冷的女生,比前一個高一些,紮著高馬尾。
她以為就這兩人了。
那個有些胖胖的女孩回頭喊,“晴兒妹,快來,咱們有新室友了!!!”
有些冷麵的女生說,“小聲點,你彆嚇著人家。”
緊跟著這一聲喊而進來的人身形修長,短發,背著一個包,雙手放在包帶上,手腕素白好看,一如她握著球拍時的樣子,而她的目光正掃來掃去,打量著寢室內部。
那五官,那眼睛,那頭發,那身形——
鄭小鹿覺得自己在做夢。
那不是電視機裡的人嗎?
那不是掛在省隊最顯眼的一棟樓上,超大海報的主人公——
常晴嗎??!
眾所周知,開會這種事情,必然是不可能在短短的時間內結束的。
會議不散,俞近識就還不能走。
場外指導的事情說完了,就該說後麵的其他事情,比如,派誰去參加在省外舉行的全國運動會。
張力走不開,主要帶隊的就是男隊的教練,老王,隨隊的是馬國力、俞近識。
這次比賽,領導們更重視的還是女隊的成績。
畢竟何虹,常晴,黎海燕三個國家隊的,何虹和常晴以前雙打的成績還不錯,又剛剛拿了雙打的世界冠軍,無論是哪個項目,看起來都很有把握。
男隊就不一樣了,一個駱景能帶得動團體賽嗎?
駱景的雙打的確是不錯,但那是和戚無配,戚無人家現在是蘇隊的寶貝,到時候賽場相見,隻能是對手。
蘇隊不愁沒有人才,川隊就不一樣了,沒人和駱景配過雙打,這一個月的時間得從頭練起!
男子項目派誰去倒真是讓人很難抉擇,不像是女隊,用腳想也知道國家隊這三個肯定保送了,那馬國力作為女隊教練,肯定要推薦一個自己手底下的主力。
“郭明雨,十七歲,雖然年輕,但是潛力不錯,我們正在大力地栽培她,如果這次能讓她上團體賽,和另外三個隊員打出一片天,說不定咱們隊又可以多一個國家隊選手了!而且,她以前在沿海那個省隊裡打過全運會,雖然最後成績不理想,但那個時候畢竟還小,現在無論是從年齡,體力,還是經驗上來說,都是非常合適的。”
這也是張力和其他領導想要看到的,在這一點上,他們和馬國力沒有分歧。
張力已經當上了女隊總教練,郭明雨如果能進國家隊,既是馬國力的成績,也是他的成績。
“那女隊這個名單,如果沒有異議,就這麼定——”
張力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人打斷了。
“有異議。”
他轉頭一看,好家夥,俞近識?
俞近識想乾什麼?他手底下一共也就兩個人,黎海燕是張力以前帶的,雖然現在在國家隊有彆的教練,但和張力的關係和感情還在,俞近識總不能因為這個不滿意吧?
但俞近識就算是想換名單,他也沒有彆人可以換啊!
張力一個,馬國力一個,他兩個,怎麼算,都是他俞近識比較劃算。
張力是太久沒和俞近識接觸了,在省裡,又總是和馬國力這樣的人交鋒,所以一時竟然沒有反應過來,以俞近識的性格,這些事情是他從不會考慮的。
“小俞,你這就有點情緒化了,咱們論事實講道理,讓你當場外指導,讓你帶兩個親傳弟子去參加全運會,為省裡爭光,我們都沒有怨言,場外指導的事情也隨你安排,給你讓步了這麼多,你能給咱們領導保證,團體賽拿一個金牌回來嗎?”
馬國力這話拉的不是老王,是在座的其他領導。
老王是豬隊友,但是領導就不是了。
領導們當然是樂於見到俞近識許下承諾的,因此也都看向了俞近識,等他表態。
“就是因為這次比賽,我的責任重大,而且,你們都想看他們拿金牌回來,單打也好,雙打也好,團體也罷。”
俞近識不喜歡算計,不代表他看不穿算計,馬國力的意思無非就是,你要麼就下一個保證,贏了當然好,贏不了,以後你在省裡也就沒有發言權了。
要是不想下這個軍令狀,就少那麼多意見,老實聽著就行。
但是俞近識是那麼好坑的嗎?
“要我下承諾也行,”
俞近識掃了一圈,用極其平靜的語氣說,“團體賽至少拿一個金牌回來。”
當年帶隊出去納威亞,他也是這麼和陳鈀說的,至少帶一個冠軍回來。
結果,女子單打冠軍常晴,男子單打冠軍駱景,還有之後的雙打、混雙冠軍,不隻是拿到了國際少年賽,還拿到了美國公開賽的冠軍,還有之後數個公開賽……
男團不說,女團裡有何虹和常晴,就已經有了一拚的力量。
常晴和駱景的混雙更是不用說,從參加比賽以來,從無敗績,一路直接衝上世界冠軍的巔峰。
單打或許全國賽會爆冷,會出現黑馬,但是混雙絕不會,因為雙打需要兩匹黑馬,還是默契十足的兩匹黑馬。
他對這幾個隊員有信心。
但是這不代表俞近識會白送對方一個承諾:“但要我說出這句話,我有一個條件。”
領導要的就是這句話,隻要能拿金牌,能拿冠軍,彆說一個條件了,十個條件都答應他!
這可不是馬國力想要的,但是他這個時候,已經沒法插嘴了。
而且,他心裡也有了一種不詳的預感。
果然,俞近識接著說。
“想拿團體金牌,不是我一個場外指導說拿就能拿的,真正發揮作用的是上場的運動員,隻有我們選出,派出了最合適,最有實力的運動員,我們才有可能拿到更多項目的金牌。”
一旁的張力似乎想到什麼,忽然反應過來了,但他卻被自己這個想法嚇到了。
能不意外嗎?本來團體賽,俞近識的兩個親傳弟子上場已經是穩穩的事兒了,黎海燕去了,張力沒能去,最後當場外指導的還是俞近識。
但是如果他真敢說出來,那最後的結果誰也控製不住,未必最後選出的人就一定是對俞近識有利的。
俞近識是真敢說,“我的條件很簡單,三天後舉行全運會的隊內選拔賽,分組循環對打,檢驗隊員的單打和雙打水平,無論是團體賽的名額,還是單打比賽的名額,都按照選拔賽的成績順次選擇,無論主力還是陪練,有實力就能上場。”
馬國力:??同歸於儘?
張力歎了一口氣,俞近識在會上說的話不多,但是每次都是直擊要害,總是引起爭議,而這些話,也讓他想起俞近識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