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英雄紀念館的時候,段燃找到了正靠在牆角打盹的周餘：“我問一下，如果在野外發現了沒有回收的屍體怎麼辦？”
周餘愣了一下，還有些迷糊：“什麼屍體,你不會是說餘燼吧？”
“不是，就是屍體。”段燃大概描述了一下,“風乾一樣的屍體，因為發現和英雄紀念館裡的英雄一模一樣，所以想問問是不是需要回收。”
周餘精神了許多：“你說的該不會是葉流光先生的雕像吧？”
段燃有些意外：“你怎麼知道？”
“隻有葉先生一個人的屍體沒有找到。”周餘蹦起來,耳朵抖了抖,“葉先生的後代就在狩獵管理所,我帶你們去找他。”
段燃聽他的語氣對葉流光頗多尊敬，神情一暖：“聽起來這位葉先生做了不少貢獻。”
周餘尾巴晃了晃：“對一般人而言，他的貢獻就是寫在英雄紀念館裡的那些，老實說很多人的介紹我看了很尊敬,但是沒什麼真實感；但葉先生對我來說不一樣，因為我……我們全家就是葉先生救下來的。”
段燃摸了摸下巴：“哦？”
“葉先生失蹤之前,不是跟著救助隊去解救撤退的村落嘛。”周餘道,“那個時候除了基地，還有很多單獨的村莊,隻是隨著能夠保護村莊的戰力流失，大多數村莊隻能向基地遷徙,我家就在葉先生去救援的那個村莊裡。
“我們村的位置隱蔽,那裡的守護者恰好迎來了能力的削弱期,無力保護村莊,因此向基地發出了求援——隻是基地救助隊趕來之前，突然爆發了幻想種浪潮。”
周餘看了段燃一眼，“幻想種浪潮應該知道吧,大量幻想種突然出現、瘋狂侵蝕攻擊任何活物的災難。”
段燃嚴肅地點點頭：“當然知道。”
“葉先生從飛鳥型的幻想種思維中讀到了我們村正在遭遇危機，隻來得及向救助隊通知一聲，就先趕來了我們村。”
周餘的表情忽然低沉了下來，“之後所有人都獲救了，但葉先生沒能回來。”
聞離曉走到他們身邊，注意到周餘的表情，微微蹙眉：“你的印象好像很深。”
不像一個從長輩口中聽說百年前故事的小孩子能體會出的情感。
周餘點點頭，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看到我的耳朵了嗎？”
聞離曉看了看：“很挺。”
狗狗的耳朵挺直，說明身體挺健康的。
周餘啐了他一口：“呸，我的意思是，我的耳朵上有圈圈，這些圈圈是我們家的遺傳，能夠遺傳上一輩人的記憶和情感。”
段燃露出了驚訝的表情，含蓄地問：“這樣不會產生什麼倫理問題嗎？”
“什麼倫理？”周餘茫然地道，“生育的時候可以選擇遺傳哪些記憶和情感。我家前幾代一直遺傳著被葉先生拯救的記憶和情感。”
段燃明白了，表情變得更暖了些：“你也要遺傳下去嗎？”
周餘挺起胸膛，驕傲地道：“那當然！我們可不是忘恩負義的人！雖然我們不能為葉先生做什麼了，至少要讓後代一直記得有人曾經把我們從死亡的危機中拯救了出來。”
段燃忍不住勾起了笑容。
看著走在前麵蹦蹦跳跳的周餘，聞離曉唇角也彎了彎：“也許，他不是因為得知世界的真相而承受不住的。”
段燃側頭看了他一眼，垂眸點了點頭：“之前我從未在流光臉上看到那種釋懷和滿足。”
也許葉流光的消逝，是因為他在過去的自己的記憶中看到，他在虛數界苦惱、糾結、迷茫了百年的生存意義，其實在更早的時候就已經圓滿地達成了。
他曾經儘心儘力地守護了一座城池，也曾經舍棄生命拯救了一個村莊的人群，還留下了優秀的後代，死後被矗立在英雄紀念館中，驕傲而英挺地接受著後人們的感激與讚歎。
甚至還有人時隔百年依然鮮活地記憶著他給予的被拯救的情感。
段燃再次想到了葉流光臨死之前臉上兩道清晰的淚痕。
他這位老友是不會因為恐懼而哭泣的。
那當時的眼淚，是否就是暢快與滿足、惆悵與釋然而發的呢？
快要走到狩獵管理所的時候，聞離曉忽然對段燃道：“我和周餘進去，你們先回去整理一下今天在英雄紀念館看到的信息。”
花空樓一怔：“為什麼？”
段燃倒是反應了過來：“行，你早點回來。”
聞離曉點點頭，帶著周餘繼續向前走去。
花空樓古怪地看了段燃一眼：“你居然舍得跟你的小朋友分開？”
“你以為我想？”段燃輕哼一聲，“你忘了流光的能力是什麼？”
“‘思維掌控’，怎麼了？”
待定笑了笑，幫忙解釋了一句：“實數界的天賦會遺傳給後代，也就是說葉流光的後代很可能也能夠讀取思維和記憶，會暴露我們的情況。”
而聞離曉是所有人中唯一不被“思維掌控”影響的人。
……
葉流光的後代名叫蘇芯蘭，是個和葉流光有五六分相像的中年女人。
她就是現任狩獵管理所的所長，本來對眼前這個無法讀取思維的人有點警惕，聽到聞離曉的來意，表情頓時一怔，隨後有些欣喜地站起身：“真的嗎！如果能夠找回外曾祖父的遺體，不論什麼代價我都願意！”
聞離曉當然不會要什麼代價，將那個位置的坐標告知了蘇芯蘭。
“C級焦土……應該還好。”蘇芯蘭稍微評估了一下，“讓第十或者第七——算了，我親自去。”
旁邊的助理肩膀上長出六隻手，各自寫著什麼文件，聞言頓時抬起頭：“等一下啊所長，你出去了工作怎麼辦！”
蘇芯蘭擰眉：“我給你多留下點記憶就是了！”
助理苦著臉嘀咕：“那我腦袋要爆炸了……”
蘇芯蘭不給他反應的機會，乾脆利落地出了門，邀請聞離曉一起去，並承諾道：“放心，我會保護好你的。”
聞離曉點點頭：“麻煩你了。”
……
蘇芯蘭的執行力很迅速，調集了一個小隊，其中一個人變成巨鳥，很快就將他們載到了那個廢墟。
看到葉流光風乾的屍體，蘇芯蘭的眼淚奪眶而出，捂住了自己的嘴。
不過悲傷很快被壓了下去，蘇芯蘭冷靜地指揮其他人將屍體收拾進專用的長匣，並讓人警惕周圍可能出現的幻想種。
聞離曉順便問道：“當初救下來的人不記得這裡嗎？”
蘇芯蘭搖搖頭：“曾外祖父當初過度釋放了自己的異能，強行控製了幾個幻想種，在那些人周圍形成了護盾。所有接觸了這個護盾的幻想種都會產生位置認知錯誤，想攻擊村民反而會瞄錯位置——這個過程中異能影響了那些人，乾擾了他們的認知，讓他們對自己家鄉的位置也產生了不同程度上的錯位。”
聞離曉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忽然又問：“為什麼葉流光去世之後屍體能保存這麼完好？”
聽周餘的說法，死亡的瞬間就會如同虛數界來的葉流光一樣崩解成餘燼才對。
因為幫忙找回了葉流光的遺體，蘇芯蘭對聞離曉的表情溫和感激：“因為曾外祖父服用過第一代‘不死血’。”
聞離曉又聽到了陌生的詞彙，意外地挑了挑眉。
“聽說你是從第六幸存者基地來的。現在第六幸存者基地已經到這種程度了嗎？”蘇芯蘭微微歎了口氣，耐心解釋道，“‘不死血’就是救世主段燃及其後裔傳承下來的血脈，服用‘不死血’之後的壽命和體質都能得到極大延長，死亡之後也不會變成餘燼。”
聞離曉立刻想到了段燃的不死之身。
在實數界，服用段燃的血居然也能擁有類似的體質？那按照段燃的性格，在實數界還不知道要獻血多少次……
聞離曉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
收殮屍體之後，蘇芯蘭才踏出廢墟的小屋，忽然臉色一變，轉頭看了聞離曉一眼，又想起無法用異能和聞離曉溝通，匆匆開口道：“有一隻能夠潛入地麵的幻想種過來了，我們趕緊……”
話音未落，一條足足有兩三米寬、十幾米長的漆黑觸手從聞離曉背後的地麵下猛然竄出，高高地揚起，末端卷成了一團！
此時，其他狩獵小隊的人甚至還沒有反應過來！
蘇芯蘭瞳孔驟然收縮，一隻手下意識將聞離曉向身後拉，另一隻手抵住了太陽穴，然後臉色微變：“又沒用？！”
那條觸手緩緩鬆開了卷著的末端，隨後“啪嗒”一聲，一隻長滿了倒刺的巨型土撥鼠掉了下來，身體一抽一抽，似乎陷入了暈厥。
那條漆黑的觸手對著蘇芯蘭晃了晃，縮回了地麵中。
蘇芯蘭愣了愣，才發現自己後背起了一身冷汗。
這時其他人才反應過來，衝到了蘇芯蘭麵前：“所長——”
蘇芯蘭眉頭一豎，罵道：“你們乾什麼吃的！這都沒檢測到？”
那人滿頭大汗地道：“抱歉所長！剛才的幻想種是突然出現的所以……”
他看了眼地上還在抽搐的倒刺土撥鼠，“這個才是我們檢測到的幻想種。”
蘇芯蘭有些詫異，想起剛才那條觸手的動作，微微皺了皺眉。
那個狩獵小隊的成員也看到了那一幕，摸了摸頭：“這個大家夥好像幫我們乾掉了幻想種？”
蘇芯蘭擰眉道：“幻想種不具備思維和意識，隻有混亂的本能，也可能是基於互相吞噬的本能……但是……”
但是那條漆黑觸手也沒有吞掉小一點的幻想種，反而打暈了丟在了他們麵前。
——簡直就好像知道基地需要的是活的幻想種所以送給他們的一樣……
蘇芯蘭腦袋裡忽然冒出了這個荒謬的想法。
她搖了搖頭，讓其他人先把那隻幻想種抓起來，轉頭對聞離曉抱歉地道：“不好意思，答應保護你，讓你受驚了。”
聞離曉唇角彎了彎：“沒事。”
他頓了頓，問，“剛才那個觸手，在幻想種裡算什麼級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