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朗索瓦太子(1 / 2)

瑪麗穿過倫敦橋, 走入倫敦塔裡,其實這裡陽光明媚,比漢普頓宮更加空氣宜人、花草繽紛,但因為監獄中鼎鼎大名的死刑犯的名字, 給這座宮殿蒙上了陰雲。

所有進入倫敦塔的人, 都心情憂慮、麵如死灰,除了凱瑟琳。她猜想自己可能是唯一一個懷著喜悅之心踏入塔中的人, 因為她帶著好消息而來。

她如願見到了瑪麗, 瑪麗的神情出人意料地沒有任何委頓、沒有消減、沒有絕望,這讓凱瑟琳推翻了之前的一個結論, 她一直覺得瑪麗沒有辦法自己獲得安慰。但顯然,瑪麗這一次並沒有被突如其來的打擊打倒,她見到凱瑟琳的第一句話是:“我就知道最後一定能證明我的清白。”

瑪麗的牢房更像一間單獨的臥室, 裡麵甚至還有服侍她用餐的仆人, 事實上這樣的牢房在倫敦塔中是最高級彆的監獄,但不是唯一一間。

因為旁邊還有一間,這個房間的主人是個愛看書的老頭,從書架一直到地毯上,都堆滿了書籍和羊皮卷,他陶然自得其樂地看著書, 凱瑟琳站在門口, 發現他在短短的幾分鐘內的動作充滿了諧趣。比如他看到書裡精彩的一句話,就情不自禁地拍著自己的手肘鼓掌,然後像個蜜蜂一樣轉一圈, 然而當他不滿意書中的話時,他就發出噓聲,然後將那一頁紙張撕掉,揉成團投進腳邊的壁爐裡。

“小姐,您不能進去。”她被一個侍衛攔住了:“他是重犯,不僅被禁止探監,而且被禁止何人交談。”

“是嗎,”凱瑟琳道:“我可能猜出他是誰了,托馬斯·莫爾,是嗎?”

這個老頭抬起了頭,打量了凱瑟琳一眼:“……他們不和我說話,意圖剝奪我的喉嚨發聲的功能,但被人奪走和自我壓抑是兩回事,好吧,這位年輕美麗的小姐,我確信自己沒有見過你,是什麼讓你一眼認出了我?”

“我在國王的畫室裡見過……你的名字。”凱瑟琳對著侍衛道:“請給我們一點時間攀談。”

這侍衛在聽到國王兩個字的時候,已經猶豫起來,而凱瑟琳又毫不吝惜地塞給了他一枚金錫貝,這立刻打動了他,讓他彬彬有禮地後退了幾步,並提醒道:“我站崗的時間在二十分鐘後結束。”

凱瑟琳轉過頭來,就見這老頭戴上了一副眼鏡,又把她看了一眼才道:“沒錯,是年輕美麗的小姐。”

見凱瑟琳疑惑,莫爾哈哈一笑:“年輕美麗的小姐,適用於所有婦人。哪怕我對著一個九十歲的老嫗這麼叫,她也一定不會怪罪,反而會稱讚我的眼光敏銳,好了,我真的沒有見過你,你並不是國王的來使,也不是倫敦塔的新犯,你是誰呢?”

“我叫凱瑟琳·帕爾,是瑪麗公主的教師,”凱瑟琳就道:“今天是來接她出獄的。”

“的確如此,”莫爾就站在房間裡跟房間外的凱瑟琳說話,事實上他並不希望凱瑟琳踏入他的房間,那樣會踩上滿地的書籍,雖然扔在地上的書都是他嗤之以鼻的,用他的話說‘用腳寫出來的文字也一定比這些優美’,但出於對書籍本身的愛護,他並想書籍成為一個所謂貴婦人的足下之物:“瑪麗公主蒙受了不白之冤,現在能夠出獄,就代表撥雲見日了,她比我容易得多,叫彆人證明自己的清白,本身就是很容易的事情。”

“那您蒙受了什麼冤屈呢?”凱瑟琳問道。

“我?我可沒有任何冤屈,我是堅持自己的信仰,才被關在這裡的,”莫爾笑道:“我仿佛一個光榮的鬥士,死守底線,永不屈服。”

“是天主教的信仰嗎?”凱瑟琳雖然這麼提問,可是卻並不相信。

“當然不是,我雖然的確信仰天主教,但宗教這東西不足以折服一個哲學家,我是個哲學家,”莫爾道:“說實話我在對比了天主教和新教的教義之後,認為新教也許更符合一種新生活、新思想……我說思想乾什麼呢?反正你也聽不懂。”

“其實……您低估了女性的思維能力,”凱瑟琳就道:“我看過您的著作《烏托邦》,雖然這是個荒誕的故事,但故事本身值得思考。”

“你思考出了……什麼呢?”莫爾扶了扶眼睛,表示懷疑。

“事實上我看您的故事之前,最先讀過來另一個故事,有意思的是,和您的故事有異曲同工之妙。”凱瑟琳一本正經道:“同樣是一個人迷了路,遇到了一個令人稱奇的世界,這世界迥異於常,似在人間非在人間,不是人間勝過人間。”

“啊,當然,烏托邦又不是我第一個提出來的,”莫爾一揮手:“我猜你讀的是柏拉圖的理想國,或者是希波達摩斯的米勒城,但這兩位哲人總是將王國劃分等級,我認為我的烏托邦高出他們一籌,我的烏托邦隻有管理者,沒有階級。”

凱瑟琳哈哈一笑:“我看的不是他們的書,是一本來自中國的故事書。”

“中國的故事?我對那個遙遠的東方國家所知甚少,”莫爾立刻感興趣道:“他們也有烏托邦的故事嗎?”

“當然,而且早了整整一千年,”凱瑟琳道:“不過他們沒有規劃和設計一個國家,而是說有一個部落群居與世隔絕,自發保留了上古遺傳的風序。”

“一千年,多麼悠久的曆史啊,”莫爾感歎道:“我一直對具有悠久曆史的古國保持敬意,但我短暫的半生中,隻遊曆過歐洲這些小國,不曾去親眼看看文明遠勝於我們的古國,在我原本的計劃中,設計過一條環遊世界的航線,從美索不達米亞平原的亞述人遺址開始,最後搭乘哥倫布的船隻,去一趟新大陸。中國也是我要經曆的一站,非常重要的一站,我思考過到底要把中國作為旅途的最後一站,還是計劃停留時間長達兩年的重要考察之地,但現在……我的確是空想著,在監牢裡做著環遊世界的美夢。”

“那我可要記住您的話了,”凱瑟琳道:“如果有一天您從監牢出來了,卻忘記了您揚帆起航的宏偉藍圖,而是又一次閉門造車,沉浸在空想的烏托邦世界裡,那我可就要不客氣了,我衷心期盼著能讀到您環遊世界的傳奇著作,如果這個期盼落空了……”

“如果國王能還我自由,我發誓會用這來之不易的自由做一切想做的事情,”莫爾道:“但我還會有自由嗎?”

這時候那個侍衛走了過來,“小姐,您的時間到了。”

“好的,”凱瑟琳道:“我想知道,如果我給這位哲人寫信的話,我的信能抵達他的手中嗎?”

“當然可以,這是國王給他的仁慈,沒有犯人能自由信件,除了他。”這侍衛道:“但他的回信不能走出倫敦塔。”

“如果我的回信如同雪花一樣散出去,國王害怕我會煽動百姓的思潮,讓他們打著拯救我的旗號,推翻國王。”莫爾哈哈一笑。

“我和這位國王忌憚的人,有許多哲學和思想上的問題交流,”誰知凱瑟琳又掏出一枚金貝,放在了侍衛手中:“我想得到他的來信……您隻需要帶著一封沒有任何署名的信件,來漢普頓宮見我,或者將信交給一位叫瑪格·立維的侍女,就能獲得一枚金貝,見信即付。”

這位侍衛動心無比,他知道這種報酬非常容易獲得,事實上倫敦塔的其他守衛都有這樣的來錢方式,將口信或者信件偷偷帶出去,但所獲得的報酬絕沒有這麼豐厚。

五十枚來自西班牙的金貝,就能在老家買下整整三十畝的土地,或者一個小型種植園!

上天知道,他在倫敦塔乾了六年了,才攢下二十一枚金貝,但現在短短的二十分鐘的時間裡,他已經獲得了兩枚!

“樂意為您效勞,小姐,”侍衛沒有多少猶豫,立刻道:“我會儘全力保證你們來信通暢。”

凱瑟琳滿意地揮了揮手,將帽子的邊沿翻上去,才在門外瑪麗不耐煩的呼喚中,登上了馬車。

在她們回到漢普頓宮的第三天,艾琳娜被判處斬首之刑,秘密執行,沒有當街示眾。對此安妮王後暴跳如雷,認為該施以殘酷的火刑,被綁在火刑柱上經受煉獄之火的舔舐。國王否決了這個提議。

瑪麗為她忠心的侍女的隕落而悲傷地哭泣,但這是誰也無法拯救的罪孽,即使艾琳娜為了一個高尚的理由,但她毒死了一條無辜的人命。

她是瑪麗最貼身的侍女,其他侍女都不如艾琳娜,不管是在細心和忠誠,還是瑪麗對她們的信任上——瑪麗拒絕她們走進自己的房間,晚上也不需要她們值夜。

這也許是一件好事,凱瑟琳覺得瑪麗開始變得自理起來,以前的她連穿上睡衣也是由侍女代勞。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宮廷進入了從未有過得繁忙時期,因為各色人等頻繁進出國王的會議室,而國王也會常常起駕去國會,聆聽議員們對法案的擬定和修改。

不過就在這樣的繁忙時期裡,英國依然用隆重的禮節迎接了蘇格蘭的國王,以及法國的王子抵達倫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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