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倫娜(2 / 2)

“在四十三歲以前,我是樸茨茅斯一個小鎮的牧師,而且這份工作做了二十年。四十三歲之後才當上了議員。”克倫威爾道。

“哈哈哈,”安妮大笑道:“你是說你的本職工作是牧師,熱衷於給人臨終布道嗎?”

“我對牧師這份工作心滿意足,我常常對我的妻子和女兒說,我一定會當上議員,然後一步步高升,進入樞密院,成為首相,”克倫威爾道:“她們也常常回以大笑,因為她們不相信,當然我也不相信,我說出來是為了讓她們快樂,在用餐的時候或者其他的時候,我想看到她們笑得東倒西歪,這一個小小的家庭,就是我的全部。”

安妮依然哈哈大笑。

“我是個徹徹底底的平民,祖上大概窮困了十世,一直都是鐵匠,但我的妻子有一個不錯的出身,”克倫威爾仍然平淡地講述著:“她的曾祖父做過國王的近臣,祖父甚至還有個光榮的頭銜,但她跟我在一起,就失去了這些東西,因為我的孩子畢竟跟我的姓,而不是她的。格裡高利那時候才七歲,我們對他的將來有個安排,將他送入學院裡好好學習,以後會有更好的前途。對於十二歲的女兒,我本意要為她挑選一個好人家,有一些資產的商人就不錯。但我的妻子執意要將她送到顯貴人家去,說是學習,實際上就是伺候彆人家的小姐,雖然也能獲得一些縫紉、音樂、禮節上的教導,可也許失去的更多。”

一直以來這是個傳統,平民將女兒送送到領主那裡,讓她跟著領主夫人學習知識,學習禮儀。

現在沒有所謂的領主,但有的是一個郡縣的地方官,或者郡縣中世襲有權利、有地位的二等、三等貴族,比如凱瑟琳的家庭就是個被邊緣化的三等貴族。凱瑟琳作為郡守的女兒,身邊服侍的侍女們是安普頓鄉下的農村少女。當凱瑟琳要挑選侍女的時候,平民們爭著搶著把自己的女兒送到她身邊,最後帕爾夫人從一百多個候選人裡挑了四個。

然而貴族的女兒,同樣的,她們也要進宮去服侍王後,男爵、子爵甚至伯爵的女兒,這就是所謂的侍從女官。她們不必親手服侍王後穿衣吃飯,否則女仆就成了吃白飯的了,她們的工作是陪著王後逗趣解悶,一起跳舞、一起唱歌、一起娛樂罷了。

對於貴族來說,把女兒送進宮廷,是希望通過和君主加強交流為自己謀得利益。對於老百姓來說,送出去的女兒會獲得他們給不來的教養,會省下一口口糧,而長大以後她們服侍的女主人甚至會賜給她們合適的婚姻,作為服侍的酬勞。她們的婚姻不管如何,都會超過平民,當然大富大貴給不了,但有錢一些的商人或者學者,還是可以的,女主人會體麵地將她們嫁出去,同樣獲得慈善的名聲。

婚姻的高低程度,取決於女主人的地位,以及對侍女的喜愛程度。

克倫威爾的妻子莉茲希望女兒能獲得一門好親事,她費儘心思打聽到諾福克的布利克林莊園在招侍女,就將女兒送了進去。

“為了保證能夠選上,”克倫威爾道:“我的妻子將女兒的姓氏改為她的,這樣就能借到她們家族的姓氏榮光,一個子爵的名頭還是很管用的,果然,她被選上了。”

安妮的神色仿佛發生了一點變化,她目不轉睛地盯著克倫威爾,厲聲道:“你妻子的姓氏是什麼?!”

“霍爾,”克倫威爾終於轉過了頭:“禮堂的意思,我常常和妻子開玩笑,認為她天生應該嫁給我這個牧師。”

安妮一下子站了起來,但她連連後退了幾步,抓住了自己的胸口:“海倫娜·霍爾!她是你的女兒!!!”

她的臉上血色儘失,一雙銳利明亮的眼睛刺此刻充滿了恐懼和不可置信。

“是的,她是我的女兒,我的珍寶,”克倫威爾看著凱瑟琳,卻露出了溫柔的、回憶的目光:“世上沒有比她更純潔可愛的孩子,她天性善良,內心純真,沒有受過任何的汙染。我深知她應該被我們悉心珍藏在家中,而不是顯露於人前,但我拗不過我的妻子,在她的哀求下,我同意將她送去公爵的莊園。但我仍然隱隱擔憂,直到她送信回來,她被公爵的姐姐看中,讓她來服侍自己的女兒,一個年級隻比她大四歲的貴族小姐。”

“信裡看得出來,她過得不錯,得到了善待。多數的時間她陪著貴族小姐學習、玩耍,甚至騎馬、釣魚,”克倫威爾道:“在信中她總是提到那位貴族小姐,認為這位小姐聰明、富有決斷、有健全的思維和領導力,讓她甘願服從。我認為這是一件幸運的事情,很多的小姐生性軟弱,受父兄的擺布,就連身邊的侍女也受他們的擺布,但我的女兒似乎從沒有這方麵的擔憂。”

安妮的臉色越發慘白,她靈巧的指頭不由自主地顫抖著,死死摳住了裙擺上的花紋。

“公爵的門第多麼高貴啊,然而和國王相比,似乎又不算什麼了,”克倫威爾道:“很快這位貴族小姐要進宮去服侍王後了,她帶著心愛的侍女一同入宮,困難的時候相互扶持,榮耀的時候相互分享,應該是很深的感情了吧,她們又一同去了巴黎,給公主送嫁。”

“法國的男人和名媛淑女一樣擅長針線刺繡和唱歌跳舞,”克倫威爾的聲音變得恐怖起來,“可是如果你扒開他們的胸膛,就會發現他們其實都是野獸披了一張人皮,這一點你很有體會吧,安妮?”

安妮已經瑟瑟發抖抖起來,她像呼吸不過來一樣狠狠揪住自己的前襟,瘋狂在自己的脖子上抓撓著,仿佛有看不見的牛虻圍繞著她,她一邊驅趕著,一邊死死後退著,蜷縮在角落裡,發出恐懼的喊聲:“不,我是被逼的!我不願如此,我不想……我沒有想到!”

“你沒有想到什麼?”克倫威爾也站了起來,他朝著安妮的方向逼近:“當你被法國的那些貴族們糾纏不放,你起先樂於奉承,後來心生退縮,再後來陷入恐懼,你急於擺脫這幫惡狼,免得他們將你這個小羔羊活活玩死,你乾了什麼?”

“我想回到英國!”安妮嘶聲力竭地大叫起來:“我有錯嗎?我要回家,不然我就會徹底淪落為他們的玩具,廉價的、隨時可以拆得七零八落的玩具!你不知道他們有多可怕,每年死在他們手上的女人又有多少!他們是蟒蛇,已經纏住了我,我不想死,我有錯嗎?!”

“所以你就將海倫娜推入了他們的魔掌中,”克倫威爾眼睛就像燒紅的烙鐵,他的胸膛甚至比安妮起伏地更厲害:“你知道使他們放過你的唯一辦法就是找到你的替代品,你就將你身邊忠心耿耿、又純潔如羔羊的海倫娜送給了他們,然後在一個雨夜中,提著你滿滿一包的首飾和衣服,坐船回到了英國!”

安妮發出一聲呐喊,汗珠滾滾而下,夾雜著她不知道是恐懼還是茫然的淚水:“那是我唯一的機會,再不跑我就回不去了,我還有一門好親事,我的未婚夫還擁有一塊巨大的、豐饒的愛爾蘭土地,我回去就是伯爵夫人……”

克倫威爾幾乎要伸手將這個賤人捏死了,卻被身後的凱瑟琳死死攔住:“冷靜!克倫威爾大人!冷靜!”

“該死!”憤怒中的克倫威爾幾乎將凱瑟琳甩脫出去:“你該被煉獄的烈火焚燒,即算這樣也洗不脫你的罪孽!”

凱瑟琳不依不饒地撲了過來,將克倫威爾的胳膊死死抓住:“她是該死,她應該被審判!她罪有應得,現在讓法庭審判她,你不該處以私刑!多年以來的意義正是如此,你要她知曉自己真正的罪孽,然後在眾人聲討中死去,而不是現在被你掐死!”

克倫威爾對上了她的眼睛,這一下讓他力鬆勁泄,讓他不由自主抓住了凱瑟琳的手,露出痛苦悲傷的神情:“海倫娜,她是殺死你的劊子手……我替你報仇,這才是多年以來的意義……”

凱瑟琳終於明白,為什麼他總是盯著自己的眼睛,露出懷念又迷茫的神色,原來自己長得像海倫娜!或者說,隻有一雙眼睛,像海倫娜!

海倫娜死後,克倫威爾的妻子受到打擊,又遇到了當時最流行的席卷該地的汗熱病,很快在無儘的痛苦中死去。喪妻喪女的克倫威爾也幾乎一病不起,但他最後頑強地挺了過來。

活著就是為了報仇,鐵匠到牧師克倫威爾用了二十年,但牧師到議員,克倫威爾隻用了半年,再過了兩個月,他又擁有了律師的身份,很快在行業中斬頭露角,得到了紅衣主教沃爾西的器重。

兩年之後,他進入了樞密院。

現在他是財政大臣、掌璽大臣、首席國務大臣,也就是真正的首相。從平民崛起的首相第一人。

凱瑟琳終於明白了他曾經說過的話:“一切都是為了生存的權利,但隻有一件事不是,就是扳倒安妮。”

“枉我還為你辯護,安妮,認為他們的審訊胡編亂造、誇大其詞,事實上的確是這樣,他們對你的指控根本沒有在點上,所以你狡辯、推翻,完全理所應當。”凱瑟琳冷冷看著她腳下蜷縮在一起的安妮:“但現在麵對克倫威爾大人的指控,你謀殺了一個花季少女,讓她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替你送死,你讓她受儘侮辱,死在異國他鄉,讓她的母親悲痛而死,讓她的父親一夜白頭,你摧毀了一個幸福的家庭,從此以後這個家庭隻存在幻想中,而活下來的意義隻在於複仇,你明白你的罪孽在何方了嗎,安妮?你還能狡辯嗎?!”

安妮瑟瑟發抖著,兩手仍然在虛空抓著什麼,又像死死推拒著什麼。

“如果你隻甘心於伯爵夫人,你就不會跑去巴黎,你去巴黎是貪圖富貴,謀取更大的富貴,你為了這個富貴,謀殺了一個清白無辜的女孩。”凱瑟琳道:“後來你回到宮廷,又不甘心做一個伯爵夫人,於是你為了王後這個位置,又迫害了一個清白無辜的女人。你虛榮、貪婪、狡詐、自負、無情,把自己所做的一切辯護為人的本能、人本身的**,人本身的**是同類相殘,是謀害彆人以滿足自身利益嗎?你和那些法國的惡狼有什麼區彆,甚至你更可怕、更嚴重,因為你叫海倫娜滿懷著對你的忠誠而死,也許臨死前還不知道就是她敬重的小姐,親手將她推進了火坑!”

作者有話要說:  讓我們一起看□□的新年賀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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