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過後,周泓涵私底下問蘇葉，“我聽說梅梅說你正在補高中的文憑，有這回事嗎？”周泓涵上次見過蘇葉幫她複原了被毀壞的零件圖,生了愛才之心。蘇葉這份靈巧的心思要是花在學習上,指不定可以讀出點成績。顧向前是外派留學回來的大學生,蘇葉的文化水平怎麼著也得抓緊跟上來。不指望她念大學,起碼得把高中文憑拿到手不至於被彆人看扁了。家屬大院裡很多城裡的軍官、軍嫂,家庭條件很是優渥,他們和顧向前關係不錯，不過與蘇葉卻甚少有來往。蘇葉點點頭，“是有這麼一回事,前段時間校長覺得我當老師,沒有高中文憑太說不過去。他讓我補個高中畢業證。”周泓涵鼓勵道：“你們校長的想法真不錯,咱必須得過了高中文化，你要是有啥不會的，可以下樓問問我，必須得把畢業證拿到手。”蘇葉看了周奶奶熱切的眼神，窘迫地摸摸鼻子。一個兩個聽到她要拿高中畢業證都是這個反應。先前有何梅梅熱心地幫她輔導功課,現在又有周奶奶解答解惑。讓人想誠實一些都不行。 她可是經曆過高考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人,拿到畢業證小菜一碟。然而像周泓涵這樣的機械方麵的專家學者擱在這個年代裡稀有得就像國寶，蘇葉堪堪刹住了婉謝的嘴,欣然地接受了大佬的善意。“其他方麵的問題可以嗎？上次我看到奶奶畫的圖就很有興趣。”蘇葉問。周泓涵沒發現蘇葉原來還是個好學的人，然而那種涉及複雜機械的知識，恐怕不是蘇葉一時半會能弄得懂的。於是周泓涵努著嘴說：“怎麼不可以，你要有空就來。”蘇葉高興地說：“好！這可是周奶奶親口說的，您千萬彆覺得我煩。”周泓涵爽快地一口應下，渾然不覺自己哪裡被坑了。另一邊。方秀蓮吃完飯後聽到周泓涵和蘇葉在討論高中畢業證的事情,沒有插話，等他們聊完之後才問蘇葉：“嫂子，上次我說想買的茶葉——”蘇葉聽到這個便來了興趣，她興致勃勃地從櫃子裡翻出了一袋茶葉。蘇葉沒有忘記自己要幫老鄉賣茶葉的事情。寫信給老鄉要茶葉一來一回的時間大半個月就過去了。她把茶葉分裝，稱了一斤給方秀說：“這裡有一斤，單你們夫妻倆能喝到年底。茶葉還挺新鮮的，是今年新曬的一批。”方秀蓮展開袋子嗅了嗅，茶香撲鼻，那股子清新的味道清幽、淡雅，方秀蓮彆的地方不行，偏就這些吃吃喝喝的方麵精通得不得了。她驗完貨後滿意地合攏了裝茶葉的袋子，問：“這茶葉怎麼賣？”茶葉不值幾個錢，滯銷的時候幾毛錢的價格能賣出去也算是對茶農的補償了。擱平時“金鑲玉”這種茶葉一兩賣幾塊都不嫌貴，然而在吃不飽飯的年代它卻貶值得厲害。蘇葉擺手婉拒，爽利地說：“都是親戚還提什麼錢！隻要你——”她剛想說“幫忙宣傳宣傳”，但聯想到方秀蓮的性格，讓她幫忙宣傳人恐怕還未必願意。隻有讓方秀蓮覺得這茶真的很稀罕，蘇葉縫起她的嘴怕是都攔不住她到處宣揚。蘇葉話音一轉說：“隻要你喜歡就好，這是我寫了幾封信問老鄉才求到這一點的，聽老鄉說它隻能在清明後采摘，晚兩天都不行。最好的茶葉隻長在岩罅間，常年喝著山泉，茶葉采摘完後調製要經驗老道的茶師主持，人家自己存得也不多，往年地方的招待所來了領導，喝的就是這種茶。”蘇葉雖然是滿嘴跑火車，但論實在的也不算扯謊，本來也是……野生的金鑲玉很珍稀，經驗老道的茶師等於種了幾十年茶的老農，沒有毛病。方秀蓮聽得眼前一亮，如獲至寶一般，開心地蘇葉道謝。李茂剛一聽便下意識地掏出錢夾，數出幾張大黑十出來。蘇葉沒有要他的錢，婉拒了過去。顧向前嘴角微微揚起，他攥起拳頭湊在嘴邊，輕咳一聲，“沒事，茂剛你拿回去吧。”也許是顧向前和蘇葉相處的時間長了，她一開口顧向前便聽出了一點意思。他對李茂剛說：“我記得你叔叔很喜歡喝茶，捎點給他嘗嘗。”李茂剛爽快地點頭，“肯定的。那我就謝過嫂子的一片心意了。”蘇葉聽了顧向前的話沒有反應，李茂剛夫妻走了之後，她詢問了顧向前才知道。原來李茂剛的叔叔是C市招待所的領導。要是他看上了金鑲玉，回頭把它添上進購單裡老鄉們這批茶就有著落了。退一萬步說即使李茂剛他叔沒看上這茶葉，他們推薦親朋好友買個十斤八斤也是美事一樁。蘇葉眼前一亮，狗腿地想給他捏捏肩膀，“老公真好！”“不用，我把桌子收拾收拾。”顧向前彎腰收拾起了碗筷。他看著桌上沒吃完的肉菜陷入了思考……直到現在，他把豬肉吃到嘴裡還有些不真切的感受，難道真的是嶽父嶽母托夢給蘇葉？……次日。 蘇葉拎著一串兩斤的肉敲響了婦聯主任家的門，笑眯眯地把肉送給了主任。去年蘇葉吃到的第一頓餃子是主任請的，過年那會他們夫妻倆還送了一些雞蛋營養品慰問顧向前。現在手頭經濟暫時不緊張了，蘇葉便拎了一串豬肉投桃送李。婦聯主任沒有想到蘇葉會特意送豬肉給他們，一時之間心裡竟然是有些複雜。今年的饑荒比去年還要嚴重，在這種困難的節骨眼上，蘇葉送他們兩斤豬肉著實很難得，跟雪中送炭似的。主任笑眯眯地說：“這豬肉看起來很好。我也不抹不開臉要你的豬肉，這樣吧我拿它做點餃子分給軍嫂們嘗嘗鮮。”蘇葉帶來的這兩斤豬肉，油板部分足足有一寸厚，雪白細膩、肥得流油。主任找了好幾個軍嫂來包餃子，因為豬肉鮮美肥厚，這頓餃子做出來後是再也沒有過的美味，她連吃了好幾隻水餃，吃了一隻還想要第二隻。吃完後齒頰留香。婦聯辦的同誌因為在婦聯工作吃到了主任發的愛心水餃，雖然每人隻分到了一隻，但豬肉餡香得讓人回味無窮。以至於讓人產生一種錯覺，仿佛以前吃過的任何一頓餃子都比不上它。李紅麗從沒吃過這麼香的豬肉餃子，剛想稱讚主任做的水餃好吃，結果她聽到辦公室裡的同誌便議論。“主任說這是蘇葉送大家吃的餃子。”“那個蘇同誌還是挺有心的，特意送了主任兩斤豬肉。”在這個大院裡，蘇葉除了和何梅梅走得比較近，和其他人都沒有密切的來往。尤其是婦聯辦之前在工作上卡過蘇葉，現在吃到她送的餃子的同誌心裡有些過意不去。原來這是蘇葉送的豬肉！李紅麗把剛冒出嘴的讚美咽了下去，說：“我聽說人家得了幾十斤的肉票，這兩斤豬肉算啥，九牛一毛而已。”“再說了野豬是顧向前獵到的，蘇葉隻是隨手送送借花獻佛。”李紅麗說完後，辦公室裡的討論方向成功地轉向了羨慕蘇葉命好。“說到這個我想起一件事，顧連的工資很高，前陣子要填表格我不小心看到他的工資，差點超過這個數。”一個女同誌說。她比了一個數字，說完她做了個把嘴巴縫得嚴嚴實實的動作。100塊，這個數目成功地迎來了一堆震驚的眼神，這可是團級領導的工資，而顧向前卻還那麼年輕！要知道現在城裡工人每個月領三四十塊的工資，已經是城裡姑娘們人人想要嫁的對象。李紅麗聽到顧向前到手的工資吃了一驚。他這個職位應該隻有62元，但她想想他還上了戰場、加上領了一個特種部隊的職務，零零碎碎的補貼加起來達到這個數目也算合理。“這不稀奇，人家是從蘇聯留學回來的人才，以後可是要往上提乾的。”“顧連也太有錢了——”一個年輕的女同誌忍不住感歎。其他人默默地想：這不單單是有錢的事，不僅有錢還有實力。顧家以前條件優越，根本不用靠這點死工資，顧向前隨隨便便就給國家捐了上千萬的資產。現在每個月領的這點工資根本算不上什麼。他頻頻上戰場，不怕苦不怕累連命也可以豁出去，爭先為祖國貢獻，這種思想覺悟哪個年輕人能比得上？隻可惜以前姚春雨蠢，看到人家把家產捐出去了馬上掉頭出國，揀了芝麻丟了西瓜，現在顧向前娶了蘇葉她後悔都來不及。婦聯辦公室裡，城裡的軍嫂們八卦了半天，千言萬語彙成一句話：蘇葉的命真好，不僅撿了漏，現在還吃香喝辣啥啥不用愁。……
另一邊。蘇葉根本不知道自己隨手回報給主任的兩斤豬肉，竟然能在婦聯辦公室引起那麼大的反響。今年的情況確實艱難了很多，碰上了百年難遇的饑荒，要不然大家也不至於混得這麼慘。軍區的待遇還算很不錯的，起碼大家粗糧管夠，能夠敞開肚皮吃，外麵單位的工人已經開始精打細算，省著吃糧食。在這種全國普遍一片困難的情況下，蘇葉能有豬肉、精細糧吃，確實讓人羨慕。直播間獎勵的豬肉很好吃，肉質特彆細膩肥潤，吃起來口感和現在市麵上那種營養不良的豬明顯不是一個檔次的。上一次蘇葉不知道情況，隻要了幾斤豬肉嘗嘗鮮，這一次她取走了三十斤野豬肉，二十五斤拿來做臘肉、臘腸和肉乾，剩下的留一斤給周奶奶、兩斤給何梅梅、兩斤給婦聯主任。對待自己人、還有幫助過她的人，蘇葉向來是很大方。何梅梅營養跟不上，奶水少，兒子的口糧不夠喂愁了很久。這些蘇葉不是沒有看在眼裡。這次貢獻了很多豬肉的陸思遠、徐樂這些熊孩子，也是通過何梅梅認識的。蘇葉拎著豬肉來到何梅梅家的時候，何梅梅已經驚得說不出來話來了。她的拇指迅速擦了一下眼眶，腦袋低下來，好半天才說：“這……這怎麼行？”“你還是拿回去吧！”何梅梅很是感動，這段時間她跑黑市跑得雙腿都細了也沒有買得到肉，急得嘴巴都起了泡。蘇葉闊氣地一擺手，微微笑著說：“沒事，你先吃著吧。以後讓我去你們三班上幾節數學課，我就很高興了。”何梅梅睜大了眼睛，這……這算什麼要求？蘇葉居然還主動往身上攬活乾？這明明對她沒有什麼好處。現在畢業班的學生都盼著蘇葉去上課，蘇葉走到哪裡，學生就追到哪裡去問問題。這對何梅梅來說不算什麼，對於蘇葉來說卻很重要。她還真就是靠這不起眼的幾節課賺口糧的。何梅梅感動得心裡一陣濡濕，心房仿佛塌陷了一塊。蘇葉真是一個全心全意為學生著想的好老師。她有些慚愧地說：“這算什麼事，你要是來我們班上課，我歡迎都來不及。下周我去跟學生說，他們肯定會很高興。”“這樣吧以後你要是有什麼忙，我能幫的儘管使喚我。”蘇葉特意挑了一塊肥美的豬肉給何梅梅，她婆婆接到豬肉的時候雙眼驟然發亮，直誇這豬肉好肥。這麼大塊豬肉可以煉出好多豬油，下個月炒菜的油就有著落了。……上溝村。村黨支部支書從縣裡開會回來，愁眉苦臉地和村裡人宣布了一件事：“咱們村的條件沒有夠上發救濟糧的標準。縣裡的領導讓咱們艱苦奮鬥，解決問題……”本來以為今天村支書能拉幾車糧食回來，村民們興致勃勃地拿了布袋子來裝糧食，沒想到一粒米都沒見到，倒是聽了一籮筐的思想政.治。“咕嚕——”不知道是誰的肚子發出了雷鳴般的響聲，其他人聽了也覺得自己肚子不住地冒著酸水，趕緊深吸幾口氣夾緊腚。老支書說完後歎了口氣，心裡沉甸甸地回家。老支書的兒子馬根生是村裡生產隊的隊長，今年被評了個優秀。馬根生聽了情況之後，想了想說：“縣裡的領導說得對，咱們要自力更生，不要給組織拖後腿。要是人人都指望著救濟糧，國家哪裡有那麼多糧食發？”“彆的村餓死的人不知有多少，咱們村才幾個，不給咱發也是對的。”馬支書聽了兒子的話，恨不得給他一耳刮子。才死了幾個，這是人說的話嗎？然而他細細一咂，有的地方整個村餓死了大半，又呐呐地放下了揮起來的手掌。的確，現在農村哪個不難？上溝村坐落在大河的源頭，去年鬨旱災他們村可以從河裡汲水灌溉莊稼，不至於鬨得顆粒無收。今年彆的村子餓死了好多人。上溝村比起彆的村還算幸運，是老祖宗賞了飯吃。然而今年國家不給發救濟糧，餓死人的就是他們上溝村的人了。老支書想到這裡心情很是沉重。馬根生握緊了拳頭，思考了很久說：“爸，我有辦法，你彆急，你給我好好想想。”馬支書聽了眼裡湧出希望，“你有啥法子？”這個被評為勞動積極分子的生產隊長說：“咱們倉庫裡不是還有很多茶葉嗎，我看拿它換糧食可行。”馬支書聽了失望地轉過頭去，這算什麼辦法？這年頭糧食都沒得吃了，茶葉還能換糧食？馬根生微微笑道說：“爸，你還記得給咱村老人寄茶葉蛋的那個中學老師嗎？她說有辦法就一定有辦法。”支書點點頭，那個寄了十幾斤茶葉，換來了幾斤茶葉蛋的好心腸的老師。那麼大方的好人，著實是讓人印象深刻。馬根生去市裡評了勞動積極分子沒啥用，有用的反倒是拿幾袋茶葉去和人家換了幾斤雞蛋。這些茶葉本應該被工廠、機關單位、政府采收，但現在卻擱在倉庫裡，擱著等著慢慢發黴。然而它是社員們吃苦流汗換來的東西，大夥都舍不得糟蹋心血。“我再去寫幾封信催催，讓蘇老師幫幫忙，給咱們村換點糧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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