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相見(1 / 2)

且說林如海入京, 第一要事自然是入宮覲見宣武帝。

掌事太監金佑引著林如海進入禦書房內。

林如海方一進門,便見宣武帝負手站在窗前,雖隻著一件明黃色八團繡夔龍常服,仍是天子威儀,龍章鳳質。

禦案下還站了兩人,林如海一時也不能分辨是誰。

他行國禮見過宣武帝, 隻聽皇帝溫和道:“林卿家請起。”

在林如海起身時, 皇帝也轉過身來打量這位巡鹽禦史。

他素知林如海是父皇的肱股之臣,當年親自點中的探花郎。數年內屢屢升遷,由蘭台寺大夫遷為巡鹽禦史, 雖是外放了,卻是肥缺實缺, 可見父皇對他的看重。

從前林如海與諸皇子都沒有什麼往來, 皇上也未與之打過交道, 頂多朝上打個照麵。如今這樣麵對麵, 便細細打量去。

隻見林如海生的清俊儒雅,風度儼然,直應了那句“肅肅如鬆下風, 高而徐引”。如今雖已年近不惑,卻更平添了一份從容清貴之氣,果然是世代詩禮簪纓之族出來的人物。

於是皇上便笑道:“果然好風采, 怨不得父皇當日將你點做探花,倒叫保寧侯做了狀元。”

本朝之風,三甲內尤以探花郎, 不但取其學識出眾,更得少年英才,儀容俊美。

所以榜下捉婿,大夥兒第一選擇肯定都是探花郎。

畢竟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這要是摸黑扛著狀元走,說不準就扛了個爺爺輩的回去。所以要想榜下捉婿,抓探花準沒錯。

本朝雖沒有榜下捉婿的風俗,但凡是官宦人家每年也都虎視眈眈盯著這榜好尋個乘龍快婿,這探花郎也是最搶手的。

林如海自知非宣武帝心腹,如今見皇上如此溫言,便不敢托大。

隻是還未及開口謙虛,就聽旁邊一人笑道:“陛下這心未免偏的太快了些。從前誇臣風度翩翩,儀表堂堂,金口玉言道臣也擔得起探花之名。如今才見了林大人,臣便成了個湊活的狀元了。”

在禦前這等隨意,林如海不問可知,不是保寧侯還能是哪個?

果然皇上也不惱,反而笑道:“朕可沒說舅舅生的不如林卿家,否則傳到母後那裡,朕可要吃掛落的。”

林如海雖是清傲孤高之人,但本性十分通透。隻這幾句對話,便知道保寧侯是如何簡在帝心了。

那麼對自己回京一搏之事,倒是多了幾分把握。

商鐸也跟著笑道:“陛下是看著太後的麵子,臣卻有自知之明,論相貌自然是不如林大人的。但臣卻又不服,俗話說雛鳳清於老鳳聲,臣不成,還有兒子呢。”

皇上失笑道:“這話難道不該旁人來誇,自家謙虛嗎?也隻舅舅,這般套在自己身上。”

商鐸毫不在意,隻繼續道:“林大人是太上皇欽點的探花郎,馳兒卻也是呢。臣倒覺得我兒不比當年殿試時的林大人差。”

林如海聽此一句,便略微抬眼看了一眼。

他早已聽聞保寧侯的長子去歲也點了探花,是太上皇在位期間所點的最後一位探花,頗得老聖人的青眼。

如今一見,果然是個濯濯如春月柳般的少年郎,連林如海都禁不住眼前一亮。

皇上聽了也頜首,指了商馳對林如海道:“林卿家且瞧瞧朕這表弟如何?”

商馳聽了這話,便上來與林如海見禮,林如海親手扶了一把,更細細打量他一番,見他不但生的極佳,更是談吐有致,便出言讚歎了一番。

隻聽皇上含笑道:“既如此,便叫馳兒跟著你在戶部吧,多曆練幾年,才好擔得起重任。”

林如海一凜:他早已想到陛下早晚會讓自己心腹掌管戶部,但沒想到的是,陛下竟然挑中了如此年輕的商馳。

不過此事對他有益無害。商馳如此年輕,待能擔起重任,最少也要五年開外,這資曆才能服眾。也就是說,自己這幾年間,隻要不犯糊塗,仕途官位卻是牢穩的。

五年,比他預想的還要好,足夠給玉兒找一個好人家了。

再者,此次他入京,也算承了保寧侯的人情,來日將戶部交給商馳,也可讓他寬慰些,畢竟以他的性情,總不願虧欠於人。

電光火石間,他腦海中已經轉過了這些念頭。

麵上自然是恭敬應下皇上的安排,並與保寧侯客套了兩句,又扶起再來見禮算是麵見上司的商馳,誇讚叮囑了幾句。

如此禦書房內一片君臣和睦的景象。

而此時,榮國府內早已備下迎接林如海的章程。此事本就是賈璉主理,他又存了奉承這位林姑父的心思,自然是色色斟酌,一一妥當,無遺漏不當之處。

黛玉雖一早便在賈母房中等著,無奈林如海卻是叫宮中留了頗久。

因賈母這裡邢王二位夫人並鳳姐兒諸姊妹都在,少不得來與黛玉說話。

賈母見黛玉神色難安,說話間也心魂不屬的樣子。便也體貼起來,不叫她坐在這裡應酬言語,隻說叫她回屋歇歇,待林姑老爺進門再去叫她來。

直至過了晌午,黛玉隻聽腳步聲亂響,卻是雪雁跑進來,雙頰通紅:“姑娘,老爺進府了,姑娘快去老太太那吧。”

黛玉霍然起身,還是紫鵑連忙扶了一把才站穩了身形。

一時隻覺且悲且喜,如墜雲霧之中。

榮國府正門大開,由賈璉寶玉兩個帶了榮國府諸子弟迎候在外,賈珍也特意帶了賈蓉賈薔等人過府來一同候著。

因賈赦賈政為舅兄,故而隻在榮熹堂等林如海來見。隻是如今林如海位列一品,他們麵上有光,便再三囑咐了賈璉等人好生將林如海請進門來。

賈璉為人雖然學問上不通,但世俗應酬卻還來得,於是一路妥帖的將林如海引進來。

要是林如海之前,覺得賈赦沉迷酒色,而賈政卻端方正直,謙恭厚道,頗可結交。但得了商鐸的信後,對二房心生芥蒂。

所以此次入京,私下也未寫信與這位從前頗為投契的二舅兄。

林如海入榮國府,自然要先往榮慶堂去給賈母請安。

他入內以女婿之禮見過了賈母,然後再按捺不住,隻將目光停留在賈母身旁的女兒麵上。

隻見一彆數年,黛玉已然長成,此時竟直如見了亡妻麵貌一般。

林如海心中大痛,兩步上前扶起欲行禮的黛玉,口中隻說道:“玉兒,爹爹如今在這裡了。”

這一句便抵得過千言萬語,父女倆數年的心酸苦楚儘已各自分明。

黛玉本想了好些話,卻也不必再說。

父親都明白,他都知道自己的苦,所以他來了,從此後她再也不是無依無靠的了。

賈母見他們父女相顧垂淚,想起去了的賈敏,也忍不住落淚下來。王夫人邢夫人等紛紛上前勸慰,更有鳳姐兒說了好些好話,隻說黛玉如今在宮裡如何得臉,又是如何出挑之言哄人喜歡。

林如海畢竟是仕途官場裡打磨出來的,很快收斂了傷痛神色,與賈母等人敘舊敷衍。

無論如何,他這次一定要將女兒帶走的。

果然賈母隻說林如海方進京,京中的宅子都不齊備,黛玉回去了也是委屈,不如依舊在榮國府住著。

林如海一笑:“老太太放心,我斷不會叫玉兒受委屈。”

這一句話倒堵得賈母有些不上不下。隻是本朝風俗女婿上門是貴客,何況林如海如今位高權重,賈母也不好說甚,隻是歎道:“敏兒是我唯一的女兒,如今她不在了,我養了玉兒這幾年,你又要忽然帶了她去,我這心上隻是過不去。”

林如海隻說來日叫黛玉前來走動,並不鬆口讓黛玉留在榮國府。

黛玉得賈母養育多年,以後自然還要常來探望,否則也叫人說她不知禮。所以隻要賈母還在,林如海就沒法斷絕和榮國府的情分。

但想讓女兒再留在賈家,是絕無可能的。

因而林如海與賈母應酬過後,便對黛玉道:“玉兒,你且去屋內叫丫鬟們收拾一番,咱們這便家去。”

黛玉應了一聲站起身來。

卻聽賈母說道:“不必收拾了。難道姑爺要與我們家斷了往來?玉兒這屋子我便做主給她原樣留著。也好叫她隔三差五就來住幾天,陪陪我這老婆子,全當是替她去了的娘陪著我一樣。”

賈母抬出賈敏來,更落了淚,林如海便隻得退了一步。

橫豎家裡黛玉的屋子都收拾妥帖了,賈家這裡的東西不要也使得。原本也隻是不想黛玉的貼身常用之物仍留在賈家,但如今賈母這樣堅持,林如海便隻得暫且應了。

畢竟黛玉得賈母教養多年,要從此後真的不上門了,也會叫人詬病。

於是林如海隻得帶了黛玉起身告辭,又往前頭去跟賈赦賈政二人辭彆過,父女倆便一同離了榮國府。

黛玉坐在馬車上,略微掀了一道縫,看了看這住了幾年的榮國府,然後放下了簾子。

從今兒起,她就要回自家去了。

這裡賈母麵色略微陰沉的坐在原處,連鳳姐兒都不敢上來說笑。

賈母想著方才林如海的態度,又是憂慮又是悲傷:憂的是林如海明顯與自家不甚親近,彆說寶玉黛玉的婚事,恐怕便是要他幫襯賈家都難;悲的卻是賈敏不在了,當年她確實是疼愛這個女兒,若是她還在,林如海如何能對賈家這樣冷淡。

黛玉終究還是隔了一層,是林家人,不是她賈家的女兒。

見賈母心情不好,邢王夫人並鳳姐兒都各自找借口溜了。

王夫人叫鳳姐一同走,對她道:“鳳哥兒,你身子若是好了,這管家的事兒還得接過去才是。”

鳳姐兒暗中撇嘴,然後叫起苦來:“太太不知道,我如今請了大夫日日喝藥汁子呢。更彆說我那不省心的女兒也三災八難的,天天鬨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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