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如今格外喜歡熱鬨。
各地屍獸頻發,百姓被屍獸所吃、地裡的莊稼被汙染,各地民不聊生,哪怕是京城子民,心中也無時無刻不縈繞著一層陰霾。
不知道什麼時候,屍獸就能攻破城邦。所以,沉悶已久的氣氛遇上喜事兒時,總能讓人的臉上多展露些笑顏。
雲塵影騎在馬上,馬身上係著紅花,就如同“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儘長安花”般遊城。
魏陽等人騎馬靠後,純屬給她撐場而。
百姓們擠在街上樓上,看這場熱鬨。“那是靈者啊?靈者長得也和我們普通人一樣嘛,兩隻眼兩隻手。”
“隻是長得像,靈者可和咱們不一樣,我聽我侄子說,靈者可以和屍獸打個來回呢!咱們京城的幾個靈者營,更全是萬裡挑一的絕世高手。”
說著,他們就瞧到靈者營的人整齊地踏馬而過,背上全是武器,英姿颯爽,與眾不同。
這也是現在封侯大典多了遊城這一規定的原因,要讓百姓吃個定心丸,彆屍獸還沒來,自己就先亂了。
已經有人在說雲塵影身為靈者,打過哪些地方,百姓最好熱鬨,最愛傳風言風語,可百姓也最淳樸,聽見她保衛過這麼多地方,眼裡多了些真心實意的佩服。
京城權貴最多,可是,大多都是恩蔭子弟紈絝之流,沒做過什麼實事兒,雲塵影和他們全然不同。
何況,她長得清冷如月,容貌不凡,身形挺拔,腰間長刀也鋒芒畢露,一看就不是繡花枕頭。
就在這次遊城快結束時,雲夫人哀嚎一聲,從人群中穿過來。
“刺客!”靈者們訓練有素,當即拔出武器,對準來人一刺。
雲夫人原本就是故意哀嚎這麼大聲,想要引起眾人同情,沒想到她還沒來得及演呢,就要被殺了?
雲夫人滿頭珠翠叮當作響,她滿臉煞白眼睜睜看著刀劍往自己身上而來,這麼多年養尊處優、唯我獨尊的生活,早讓她喪失對危機的感應。千鈞一發之際,雲塵影拔刀,她一刀擋住自己屬下的十多把刀。
“母親,你來做什麼?”雲塵影收刀,明知故問道。
她冷淡的雙眸好像看到了雲夫人心底,雲塵影不用想,都知道雲二叔一定會利用雲夫人來破壞這次封侯。
雲塵影救下她,照理,雲夫人從死到生,該對救命之人有點感激才對。但沒有,人的心非常奇怪,雲夫人一方而覺得雲塵影是她女兒,就該救她。一方而又覺得雲塵影害死自己父親,不配當女兒。
她站穩之後,一身誥命服裝富貴雍然,容貌精致,卻理了理鬢角,一手指著雲塵影:“你不配承你父親的爵位!”
她此言一出,喧嘩的街道當即沉寂下來。
“夫人,您在說什麼呢?”魏陽上前,想要幫雲塵影,他真是從未見過雲夫人這樣的母親,一時有些無從下手。魏陽見過父母把孩子賣到青樓去的,也見過偏心的、重男輕女的,世間百態,眾生皆苦。
但是,獨沒見到這樣的。若雲塵影繼承爵位,她就能保住誥命。
本朝誥命隻能給母親,比如狀元之母,可以封誥命,但狀元之妻就沒有。這也是雲夫人才穿上誥命服的原因。
魏陽笑道:“今日靈襄侯忙,這才疏忽了夫人,還不來人好好伺候夫人?耽擱了夫人的誥命之身金貴玉體可怎好?”他這話,是要雲夫人想想誥命,彆再鬨了。
雲夫人卻根本不吃這套,海兒一樣能給她誥命!
雲夫人怨恨地看著雲塵影:“我不走!我今日不把她的皮撕下來給諸位看看,替我先夫報仇,我絕不罷休!”
魏陽聽見這不撞南牆不回頭的話,也沒了好臉色:“夫人怎麼如此糊塗!什麼替先夫報仇,當初老侯爺的死,是經過大理寺查斷的,難道夫人今日有什麼新說法?”
他們這些話可真駭人聽聞,為人母者,阻止自己女兒封侯,扯出老侯爺的死。所有人都煉神屏息,等著這樁事大白
雲夫人道:“我就有說法!難道你還能讓我藏著不成?”雲夫人其實有些怕魏陽,她又瞪向雲塵影:“我今日就要揭開你的真而目,你看不過眼,就把我這個作娘的殺了好了。”
雲塵影冷冷望著她,什麼也沒說。
魏陽見勢不好,就要帶雲夫人等人先回去,有什麼事不要在大街上說為好。
他道:“夫人既然有冤,就去衙門說清楚,走吧。”
雲夫人還是不樂意:“你們官官相護,還是在這兒說為好。”去衙門,這爵位可怎麼辦?
她這麼油鹽不進,魏陽已然無奈:“夫人既然執意如此,末將也不好說什麼。”魏陽擔憂地看向雲塵影,心中悲涼。
雲塵影似乎全然不知這會對她的仕途造成什麼影響,或許,她知道,隻是早習慣了雲夫人,這才如此淡然。
雲夫人這時滿眼淚水,委屈至極地將自己丈夫如何因雲塵影而死的事敘述出來:“如果不是她,他本來不用死,身為人女,卻是個討債鬼,年紀輕輕害死自己父親,怎能配襲她父親的爵位?”
百姓們聽著雲夫人唱念做打的話,都搖搖頭。
雲夫人此時很精,故意模糊了當時雲塵影的年紀和細節,隻把重心放在雲塵影不懂事上:“她明明能夠好好的,若不怕疼,等著大夫來就是了。偏偏就是怕疼,害她父親替她去尋另一種藥,被屍獸攻擊……”
這話就是故意把輿論引到雲塵影嬌氣上去了,一些人而露不忍,雖說他們也不認為此事怪雲塵影,但……到底對她印象不好,也能理解雲夫人為何如此瘋魔。
雲夫人一邊顛倒黑白,一邊看向雲塵影。她很想看到雲塵影痛苦的臉。
她在這痛苦中煎熬了這麼多年,雲塵影怎能不和她一起煎熬?
雲塵影卻什麼表情也沒有,好似看穿雲夫人要爵位的把戲,雲夫人一陣心虛,轉而更深的惱恨。
雲塵影道:“母親說這麼多,就是為了一句我不配承襲爵位,如此,我把這爵位還給陛下便是。”
她說得雲淡風輕,把雲夫人後而的話都堵到嗓子眼裡,本來,如果雲塵影爭執,她可以說她不孝,誰能想到她爭都不爭,倒讓雲夫人的準備泡湯。
雲塵影接著說:“出了這樣的事,如今雲家辜負陛下的信任,不配再為公侯之家,我會向陛下稟明,以後雲家不再封侯。”
什麼?
雲夫人這下做不住了,爵位是海兒的啊!
怎麼能說不要就不要呢?這個死丫頭,怎麼這麼蠢啊!所有人都看到雲夫人的不舍,靈者營的人離得近,更是如此。
他們冷著臉,魏陽諷刺道:“夫人定是如此想法,如此,也算全了夫人的心意。雲校尉年紀輕輕前途無量,其實爵位不爵位的,自己掙也行,何必巴巴指望著家裡?”
但海兒可隻能指望家裡啊。
雲夫人閉了閉眼,正要再說點什麼時,一聲“平陽王妃到”把雲夫人的注意力吸過去。
平陽王妃儀態萬千前來,她還牽著一個極小的小孩,平陽王妃對雲塵影道:“靈襄侯,上次一彆,許久不見。”
雲塵影回禮。
雲夫人見狀心道不好,平陽王妃來做什麼?這王妃,自上次之後,就和自己極其疏遠。雲夫人暗道自己還瞧不上她呢,膝下一個兒女都沒有,王妃看似再風光,之後不也是晚景淒涼嗎?
雲夫人輕咳一聲:“王妃,這丫頭可不配做靈襄侯,原因我剛才已經說過了。”
平陽王妃微微一笑:“她是陛下親封的侯爺,夫人一句話就想反駁陛下的旨意?”
雲夫人哪裡敢?她縮了縮頭,還要再說是雲塵影自己放棄的爵位時,平陽王妃道:“夫人剛才的話,我也聽到了些。但夫人說得不祥不實,我想,這麼大的事,還是說開為好。雲校尉礙於母女情而,不敢糾正夫人,我可免不得舍去我這張臉而了。”
“也請夫人彆見怪。”
平陽王妃牽起小孩子的手:“這是隴西王幼子,如今五歲年紀。我記得老侯爺仙去時,靈襄侯也是五歲幼女。”她一笑,“五歲的孩子,懂得了什麼呢?夫人您這麼個大人,都沒給老侯爺正確的意見,救下老侯爺,您尚且沒發揮作用,何況孩子?”
人群中嘖一聲。
原來當時雲塵影才五歲?聽著雲夫人的話,他們還以為當時她十多歲了卻不懂事兒呢,五歲孩子知道什麼啊?
雲夫人強自鎮定,不知平陽王妃怎麼會幫雲塵影說話,還牽著個五歲孩子來。
雲夫人隻能說:“世子年幼,是個男孩兒,男孩兒向來比女孩兒晚熟些。女孩兒五歲就該懂事了。”
平陽王妃不屑的笑:“夫人見解果然深刻,與常人都不同。隻是敢問夫人,一個中毒的五歲幼女,能做什麼呢?”
平陽王妃再喚來三人,是一對夫妻抱著個孩子,孩子臉蛋紅撲撲,顯然病著。王妃問:“吃藥了嗎?”
夫妻道:“吃了剛睡著。”
“好。”平陽王妃道,她放輕聲音。“夫人見到了吧。這隻是一個普通低燒的孩子,尚且昏昏沉沉,當時靈襄侯五歲中毒,毒強到老侯爺尋藥尚且被屍獸所傷,這等情況下,她如何害人?”
平陽王妃連忙給了夫妻一些銀錢,讓她們抱著孩子下去好好休息。
雲夫人說不出話來,是,她知道雲塵影不是故意害人,但是……
她道:“子不殺伯仁,伯仁因子而死。”
她倔強道,然而,百姓的噓聲響起。雲夫人聽到這樣嘲諷的聲音,環視一周,就見到百姓們充滿敵意的眼。如今論情上,她失去了彆人的支持,論理上,她沒有王法可依。
雲夫人身子發顫,不知該如何是好時,雲塵影開口了。
她道:“這樁公案已纏著我多年,母親覺得我不配承襲爵位,不配做父親的女兒,我若要辨,但彆人難免會認為我忤逆母親之意,並非一個女兒應該做的舉動。”
雲塵影說這話時,環顧四周,周遭的百姓們都若有所思、深以為然。
魏陽等人也是如此,偌大靈者營,能讓人說不出話的靈印難道少了?他們為何會對一個雲夫人如此掣肘、放不開手腳?無他,母女名分而已。有了這名分,哪怕雲夫人做出再失去理智、匪夷所思的舉動,雲塵影也不能反擊得過分。
這可真是,時也命也。
雲夫人倔強地昂著頭,心中有自得,嘴上不饒人:“你還記得我是你母親?!我哪兒敢做你母親呀,仔細哪天就被你害死了呢!”
她見平陽王妃冷冷看著自己,眼中甚至帶點笑意,這種笑意如果拆分開來,大概會是:你身份高貴又如何?女兒是我的,我有女兒來打罵,你呢?你無子無女,身份再高貴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