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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長前腳一走,我們三個就一起把這位鎮山村世俗領袖古板的做派,和鄉氣十足的拘謹多疑取笑了個夠。陳新把村長家裡雞零狗碎的新鮮玩意——凡是主人沒有交代過不能動的,都一一翻遍;舒薇叫他彆亂翻,卻一樣不拉的看過,然後向我提出從未下過鄉的城裡人才會問的問題。時間尚早,也有些倦怠了,大家決定先休息,試試鎮山村的溫泉品位如何——也就是說,跟彆處的溫泉相比,有沒有特彆獨到的地方。

浴室同火堂相連。火堂位置在正堂後麵,相當於廚房和飯廳,那裡有著一隻很大的火塘,全家人可以圍坐烤火吃飯。火塘裡冷僻秋煙,象很久沒開過夥。從火堂後牆緊靠柴房的一處空隙打破石壁出去,在吊腳樓後麵新砌起來的那間屋子就是浴室。這種難看的違章建築,我們早從外麵參觀過了。

裡麵卻是另一番景象。那浴室的格局,很有點陰森的氣氛,曾在我心頭產生過一些不快的聯想。石屋狹小,四壁嚴絲合縫砌著青灰色石板,不見天日。引人注目的是那隻浴缸,不是見慣的家用式樣,也不是舒薇想象中的古色古香的木桶,那是用五塊有長有短的石板——同此地的一切石板一樣,隻是更大,更厚實——鑲拚成的一個長方形的灰白色石缸,大小足以直挺挺的躺下一個身材魁梧的人。缸底鑿出排水的通道,石頭表麵被精心的打磨過,看得見上麵如皮膚褶皺般的紋路。

我推開那扇吱嘎作響的木門,從裡麵輕輕關上。屋裡沒有照明設施,但是卻有光,抬頭一看,原來天花板中央的一塊石板上開著三個圓洞,組成品字形狀,光線就從孔中透下。

怎麼也沒想到,我回到鎮山村所做的第一件事會是洗澡。

洗去天南海北的塵埃,用似一個嬰兒初生沐浴後的身體,去沾染此間的煙火,塵垢,八仙桌上厚膩的油跡。

再沒比這更妙更恰當的安排了,冥冥中真有天機。

水龍頭長滿鐵鏽,象很久沒人用過,費了很大勁才擰開。起初卻沒有水,龍頭裡發出一陣類似人的喉嚨咯咯作響的聲音。接著,仿佛一隻尖嗓子嘶喊著從遠處疾馳而來,突然“噗”的一聲,一股紅褐色的水流猛的噴瀉在缸底,灰白的缸壁頓時濺滿了紅泥樣的水點。又停頓了一會兒,才斷斷續續的流出逐漸清澈的水來。

水愈發大了,白閃閃的那道水柱,在不斷高漲的水麵攪起團團浪花和霧氣,嘩嘩的水聲在鬥室裡回蕩,就象地下泉流在溶洞幽暗的石廳裡奔瀉。滿室水汽,被頭頂的天光照射出三根明亮的煙柱,數不清的顆粒蜂擁般朝那柱頂飛升。地底深處的熱泉被那一股沸騰蓬勃的勁力驅趕著,擠進狹長曲折迷宮似的鐵管,又引來這間四壁封鎖的石室。卻仍不能脫離黑暗,直到化身為汽,才從石頂上鑿開的狹窄孔洞得見了天日。

我關上龍頭,水聲停止,一池白水靜靜的冒著白氣,散發出類似中藥的苦味,輕微刺鼻的硫磺味。我站在浴缸邊上,象麵對的某種未知屬性的化學溶劑,竟膽怯起來,躊躇了好一陣子,才脫衣下水。

水好極了。水溫適中,水質粘,厚,重,包裹在身上說不出的舒服,舒服得人忍不住想要呻吟幾聲。石屋幽暗,顯得泉水格外晶瑩澄澈,從白霧間不時閃耀出光芒。萬籟皆寂,隻有偶爾撩起的水聲,和水龍頭象鐘乳石那樣滴下殘留的水滴的聲音。

我長時間的,一動不動的躺著,仰望那三個圓孔。因受了水汽的乾擾,略微有些晃動。這樣的采光,這樣的浴室,一定會讓風花雪月的小資女人滿意到十分。我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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