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第 49 章(2 / 2)

我力能扛鼎 宣藍田 12115 字 6個月前

晏少昰臉色難看得厲害。

半月前這事兒鬨得極大,繼都察院禦史上?書彈劾之後?,國子監幾位先生也齊齊上?書呈進宮,為自家?學生出頭討公道。父皇看在母後?的?麵兒上?,罰泰安閉門思過一個月,二舅罰俸三月。

二舅顏麵掃地,氣不過,親自來刑部跑了一趟,讓晏少昰把他兒子關上?半月,長?長?記性。才有了牢房這麼一遭。

誰也沒問過泰安,當日的?事情究竟是怎樣,就認定了他是見色起意。

褚泰安從小內宅裡長?大,是個察言觀色的?人精,一看二哥麵色有所和?緩,順杆就爬:“這分明是有人算計我!二哥你不分青紅皂白就把我扔進牢裡去?了!讓我反省!我反省什?麼!老子沒做過!”

“好好說話。”晏少昰示意侍衛:“給他醒醒酒。”

旁有侍衛拿來了沁過水的?涼帕子,褚小公爺擦了把臉,正兒八經起來:“二哥,不瞞你說,我近些時總覺得不對勁,總覺得一出門就處處有人盯著我。”

“年?後?二月,二哥你知道吧?我的?馬車撞了個婦人,那婦人是從馬車右側麵撞著的?,倒在地上?哀哀叫喚。車夫卻說他壓根沒碰著,說那婦人是自己撞上?來的?。那天車行得不快,我看她撞得不厲害,就讓人送去?醫館,給了五兩銀子打發。”

“隔天,留在醫館裡看著的?下人慌慌張張來報,說是那婦人懷有三月身孕,這一撞,孩子沒保住,落了胎。她家?男人和?公婆都跪在府門前,要我給個公道。”

“好嘛,我那個氣!人家?都落胎了,肯定是撞著了,立馬想到?是那車夫撒了謊,車夫自然是家?法處置。咱家?的?家?法二哥你是知道的?,打得重,但要不了命——那車夫挨了二十板子,還沒來得及銷了奴籍、扔出府去?,隔了兩天,他就暴斃死了,府醫瞧了半天,猶猶豫豫說死因是痢疾,可能是吃了不乾淨的?東西。”

“次日,都察院又是一封折子遞上?去?,說我們?府裡私設刑罰,打死了家?奴。馬車撞了人的?事兒也參上?去?了,可不知怎麼的?,在他們?口中就變成了我鬨市縱馬、馬踏孕婦了。”

唐荼荼對朝政幾乎沒有敏感度,反應比這雅間裡的?所有人都要慢,順著褚小公爺的?話慢慢想。

自今上?登基時起,增了律法,禁止奴仆勒買後?,京城的?家?生奴就越來越少了。儘管奴仆不再像過去?一樣任人買賣了,大戶人家?裡多多少少還是保留了些獎懲辦法,像這樣的?家?刑還是存在的?。

車撞婦人,婦人落胎;其家?人來討公道,國公府懲治車夫,車夫挨了板子,沒兩天就暴斃。

和?前頭夜擄學子、患有心疾的?刑役一樣。如果?不是褚小公爺被下了降頭,天天走背字,那麼,就極有可能是個巧之又巧的?連環套。

褚泰安又道:“一件兩件,還不覺得有什?麼,可這樣的?事兒多了,我開始覺得不對勁。”

“今兒出了牢房,我沒敢先回家?,派人打聽到?二哥在這兒,我就立馬過來了——方才鬨了那麼一場,一來,我確實惱恨二哥關我,二來,我想看看到?底是不是有人在盯著我。”

褚小公爺惡狠狠道:“二哥且看著,要是明日再有禦史參我個什?麼‘當街失儀逞凶’的?折子,就一定是有人專門盯著我!”

唐荼荼站在邊上?,聽到?這話都震驚了。

這是什?麼九轉十八彎的?腦回路?合著這位爺剛才撒潑鬨那麼一場,一半是真情流露,一半是演給外邊大堂裡的?客人看的?。

她再看這小公爺,分明是兩隻眼?睛一個嘴,跟尋常人沒分彆。大約是打小在母親祖母跟前養大的?,眉眼?間有些女相,剛才還說哭就哭,他竟有這般聰明的?腦子?

晏少昰盯著他這表弟,一時竟分不清他今日所說是確有其事,還是隻是他自己想多了。

這些年?,他一直是看不上?這個表弟的?:年?歲漸長?,卻不求上?進,也不知道孝順,讓外祖全家?操碎了心。晏少昰每次宮裡宮外見著他,心裡都不痛快,將來承襲外公爵位的?,怎麼竟是這麼個玩意?

至於早年?的?兄弟情分,快要忘得差不多了。

“你既然覺得有蹊蹺,為何?不與舅父舅母說?”

“我說?我怎麼說!”褚小公爺冷笑道。

“每次壞消息都比我先到?家?!我一進家?門,刑凳和?鞭子已經擺在院兒裡頭了,我爹臉色鐵青地站在院裡,一句話不容分辯,進門就讓跪!跪下就要抽!邊抽邊問我認不認錯!我認他個腿兒!不是我做的?為何?要認!”

“我娘眼?淚汪汪地撲過來護著我,一邊求我爹消消火,一邊讓我趕緊認錯。老頭兒老太太氣得倒仰,罵著家?門不幸,一口氣差點上?不來。三房四房的?叔嬸們?哭天搶地地撲上?去?,給老頭兒老太太撫胸的?撫胸,順氣的?順氣,又是開庫房拿人參,又是請府醫來把脈——鬨完了,把我往佛堂一鎖,要我麵壁思過,哪有我說話的?份兒!”

他講的?是一番滑稽鬨劇,可雅間裡的?人竟無一人覺得奇怪,全都能把小公爺代入到?那幅場景中。

連唐荼荼頭回見他,對小公爺全無了解,可看著他這一身酒氣、衣不蔽體的?樣子,都不覺得奇怪,活脫脫一個紈絝,任誰都要斜著眼?看的?。

晏少昰頭疼得更厲害了,仿佛被錘子一下下得敲。

泰安說得對,他今兒要是這麼回去?,國公府立馬就得鬨起來,牢房裡打死了一個刑役的?事兒,大約也傳回去?了。

外祖父年?歲大了,已逾古稀,這兩年?陸續冒出些小毛病,雖然身子骨看著還算康健,可這把歲數的?老人家?,一陣風的?事。

多少人瞠大眼?睛,豎著耳朵,等著國公府出事。

眼?下,晏少昰再看他這表弟,仿佛他往常的?混賬事兒,都似有了個因由在前。

他們?是一族同源的?兄弟,卻每每叫惡評先入為主?。連他自己,掌刑部兩年?,清楚知道單文孤證不足為信的?道理,都沒有對郭圍的?一麵之詞、對禦史的?奏折懷疑半分。

他認定了泰安混賬,那些混賬事兒,加在他頭上?也就毫不奇怪了。

換作外公全家?人,又有誰肯信他呢?

——是我,生了偏見麼……

晏少昰的?心沉下去?。

褚泰安不知道他想了這麼多,隻說:“我知道二哥事兒忙,要不是這一連串的?事兒實在邪乎,漸漸走到?了人命官司上?,我實在想不出頭緒來,也不會來煩二哥。”

褚泰安捧著腦袋沉思道:“我在牢裡這半月,天天都在琢磨。敢這麼算計我的?,左不過三房和?四房,他們?兩房巴不得我被褫奪了襲爵權,叫祖父功爵易主?。”

“可如此想著想著,我覺得不對勁。二哥你想,事兒要是鬨大了,爺爺那麼疼我,他一定是寧願擔下罵名,也要保下我的?,那爺爺就躲不過一個晚節不保;接連攤上?幾樁人命官司,那國公府名聲也要臭了——三房四房的?叔嬸雖然肚量小、有私心,但一定不敢這麼算計我,他們?沒這膽子。”

這番分析是對的?,晏少昰目光沉沉地盯著雙手臂甲。

如果?不是衝泰安去?的?,那就是衝著國公府去?的?,甚至是皇兄……

曆來母族妻族份量極重,皇兄是三年?前娶妻的?,皇嫂的?本家?在商洛一帶,在京城獨門獨戶,幾乎沒有份量,那外祖一家?就是皇兄最大的?助力。

外祖功爵裡的?“忠毅”二字不是虛名,從來治家?極嚴,泰安不學無術,無疑是國公府裡最薄弱的?那一環。拿他開刀,串出來的?可就多了。

晏少昰這麼想著,被褚小公爺的?說話聲斷了思路。

“我爹不管事兒,看我跟個畜牲一樣,我倆說不過三句話就要吵。內宅陰私那頭,我讓我娘去?查;可府門外,應該還有高人指點,這就勞煩二哥去?查了。”

晏少昰點頭:“知道了,一會兒我送你回府。”

“不用,二哥忙你的?去?,大不了我回家?再挨一頓鞭子。”褚泰安滾刀肉似的?一擺手,“我爹想揍我,不差個名頭,彆耽誤你事兒。”

半晌後?,褚泰安到?底是不甘心,咬牙道。

“二哥,我是不成器,我是混賬,吃喝嫖賭樣樣精通,但我怎麼說也是個爺兒們?,知道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該我擔的?我認了,可我沒做的?,彆說是棍棒教訓,關牢裡沒用,押我上?太和?殿麵君也一樣!我不認就是不認!”

雅間裡靜下來,半晌,晏少昰才緩緩一點頭:“等事情查清楚,若是我錯怪你了,二哥給你賠不是。”

褚泰安愣了會兒,眼?淚花子又出來了。

兄弟倆冰釋前嫌的?場麵,還挺感人的?,唐荼荼不好再留,福了一禮,出聲請辭:“既然是貴府上?的?私事,民?女這就先行告退了。”

晏少昰點頭,廿一立刻會意,引著她出門。

唐荼荼腳還沒邁出雅間。

褚小公爺幽幽道:“站住——”

他抹了把臉,回過頭來,聲兒涼颼颼的?:“你是誰家?的??報個家?門來聽聽。”

“您說什?麼?”唐荼荼呆呆望去?,沒聽。

褚泰安齜牙冷笑:“今兒事出有因,又是當著二哥的?麵兒,我也不難為你——留下個名號,咱們?權當結識一下,做個朋友。”

唐荼荼:“……”

你這冷笑連連的?樣子,擺明了是要秋後?算賬,哪裡像是要跟我做朋友!

作者有話要說:早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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