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1 / 2)

我力能扛鼎 宣藍田 12180 字 6個月前

學館從初一開始放假, 留給學生們備考。

唐府裡頭從主子到仆役,做什麼事兒都得先圍著少爺想,白天不要喧嘩, 少爺在溫書;飯菜不能口重,少爺臨考了,上火可不行。

連唐荼荼都被母親帶著去了趟孔廟,上了幾炷香。

唐厚孜閉門不出,每天從天亮看書到天黑, 直讀得頭昏腦漲的。晚飯時丫鬟傳了三回膳, 才把他催出自己的院兒。

他魂兒一樣地飄進飯廳,卻沒坐下,道士作法似的, 踱著步子在桌前轉了倆圈, 嘴裡飛快念著:“素隱行怪,後世有述焉,吾弗為之矣。君子遵道而行,半途而……”

唐珠珠嘿嘿地笑:“哥,你夢遊呢!”

唐厚孜如夢初醒,見一家人都望著他,忙邁著虛浮的步子走過來,拉開椅子要坐下。

他才剛要矮身去坐, 腦子就是一暈,差點一腦袋栽碗裡,把全家人嚇一跳。

“義山!”

唐荼荼離得近,一把扯住他後襟,把他提了起來,皺眉問:“哥, 你今天學多久了?”

唐厚孜癱在椅背上,按著腦袋緩了緩,幽幽道:“天亮就開始溫書了,晌午吃完飯,本想歇個午覺,一閉上眼,滿腦子都是密密麻麻的課文,千八百個孔聖人圍著我轉,烏啦烏啦念著經史子集。”

“這麼學,非得魔怔了。”唐夫人忙交待廚房,給他熬碗補腦的桂圓粥來。看兒子白著張臉,又怕這頭暈是大毛病,想讓人去街口請個大夫來瞧瞧,讓一家人攔下了。

她是操勞命,幾步走上前,摸了摸唐厚孜腦門,摸著沒發熱,才勉強放下心。

“義山怎的還要背書,不是平時就熟讀百遍了麼?”

“母親不知。”唐厚孜道:“我是熟讀百遍不假,可背得不算滾瓜爛熟,偶爾會卡一下,就得停下來想想,考試的時候哪裡有想的工夫?不如再把每本書讀上一遍,背上兩遍。至於名家釋文解經,這些不用背,我都記在腦子裡了。”

唐老爺點點頭:“你做得對。溫習書本不能有遺漏,多讀一遍是一遍的收獲。”

唐老

爺自己是三甲同進士出身,他中舉時年紀不大,但因聰敏不足,會試屢考不中,三次落榜,三十歲當頭才被圈了個同進士,勉強能歸到大器晚成的那一掛。

好不容易做了官,又在幾年的官場斡旋中消磨得沒了脾氣。唐老爺有心想外放去周圍府縣,做幾年地方官,可惜無門無路,京城多的是想外放漲資曆的小官,輪不上他。

同進士每一屆都能圈二百來人,考上以後,誰不是人生得意馬蹄疾?可京城能人太多了,好多一甲二甲都打個水漂兒沉下去了,多少位狀元郎,到死還在翰林院裡編書呢,能一路青雲直上官運亨通的,數不出幾個來。

三甲同進士,說起來更是一把辛酸淚。

正因如此,唐老爺對兒子的學問極重視,一頓飯絮絮叨叨,老話重提了好幾遍,唐厚孜都一一應住。

見兒子恭謹聽話,唐老爺心裡熨帖,又提起一事。

“今日我隨著侍郎去貢院查檢,看見好多號房上都貼了條子,是提前占住的好房。哼,好好的清謹之地,被他們攪得烏煙瘴氣,義山,你可不能走這種路,分到什麼號房都是天意。”

唐夫人嘴裡的飯都沒滋味了,心裡罵著:迂!迂腦袋!

她想想這麼些年公婆、自己,還有父兄,替老爺打點斡旋了不知多少事兒,才能讓他穩穩當當升了一品官。老爺自己迂還不夠,這又要給義山講他那迂理兒了,真是愁死個人。

定房是有錢人家愛走的門路。貢院的號房以千字文命名,每八間是一組,比如“天地玄黃宇宙洪荒”,這就是一組了。

組序是進大門時抽簽定的,輪不得學生調換,但這八間裡你進哪間,卻是由號軍安排,有些號房修葺不好,攤上了走風漏雨、桌板歪斜的,也都得認命。有錢人家的少爺,可以在入場時掏點銀子打點號軍,就能安排一間好點的號房。

唐老爺語重心長道:“窮出身的讀書人,不都是分到哪間算哪間?行非公道不萌於心,不能因為咱家寬裕些……”

唐夫人聽老爺還要傳授他那一肚子“迂腐經”,實在聽

不下去了,落了筷,嚴肅起來。

“義山彆聽你爹的,你爹迂了一輩子,自己還糊塗著。咱們該打點的還是要打點,我聽國子監葛司業家的夫人說,她兒上場那天,也是掏銀子疏通過的。”

“聽她說每排號房啊,一側挨廁桶,一側挨水罐,挨廁桶的那頭臭氣熏天,挨水罐的那頭,水還會滲到房裡,招蚊招蠅,想靜心都難。司業家的孩子都得打點,咱們怎的就不行了?”

瞧自家老爺要皺眉,唐夫人按住唐老爺的手,不由分說道:“義山你安心溫書,這些瑣事,娘回頭交待葉先生給你打點好,一定讓你舒舒服服得考。”

唐厚孜這下真心笑出來:“謝謝母親。”

初八轉眼就到了。

大清早天剛亮,後院就忙得熱火朝天了。

唐老爺今兒本該休沐,可住在西藩院裡的天竺使臣卻趕在這時候裹亂,一群使臣說想去參觀鄉試盛景。

也不提前說,昨兒晌午才去衙門知會,禮部侍郎嘴上笑應著“不麻煩不麻煩”,心裡罵著“蠻夷之邦不懂禮”,隻好手忙腳亂地安排。

唐老爺還得去衙門籌辦相關事宜,臨走前,與兒子叮囑道。

“這一考就是九日七夜,義山啊,定要一鼓作氣堅持下來,便是每場中間歇息的那半日,你也不可鬆懈,繃著勁兒一口氣好好考完,回了家慢慢歇。”

唐夫人也忙道:“要是哪兒不舒服,有個什麼頭疼腦熱的,可不敢硬扛,要喊號軍開門。義山啊,咱今年頭回下場試試水,輕鬆為宜。”

鄉試九天七夜,考生全鎖在半丈長寬的號房裡,吃喝便溺都在裡邊。隻有每科考完休息的那半天,能在貢院裡走動走動,洗洗澡,再回號房裡睡。

這對精神和體力消耗極大,每年都要考死十幾個學生,豎著走進去,橫著躺在草席上抬出來,還有熬不過去在裡邊自縊的。唐夫人光是想想就毛骨悚然。

他倆一個鼓勁,一個泄氣,直叫唐厚孜左支右拙,應了這個應那個,哭笑不得的,心裡邊倒是鬆快了不少。

等唐老爺走了,家裡才真正開始

拾掇,唐夫人把一群嬤嬤丫鬟指揮得團團轉。

“我上個月在衍聖公府街上買的那根剔紅管湖筆呢,給少爺裝上了沒?筆墨起碼帶上兩套,萬一壞了,還能有套備用的。”

“乾糧點心怎沒拿油紙包?快再去給少爺裝上一小罐茶葉。還有清涼散,驅暑貼,防蚊驅蟲的都不能落下,那號房又潮又陰,裡頭的蚊子一定毒……嬤嬤,汗巾子,汗巾子準備了幾塊?”

胡嬤嬤笑道:“夫人放心,準備了一遝呢。您快歇歇,東西都在廳裡擺著,老奴一樣一樣清點,保準一樣也落不了。”

唐夫人憂慮道:“我怎麼能放得下心,哥兒這頭一回下場。”

唐厚孜扶著額,剛才母親還寬慰他“輕鬆為宜”呢,她自個兒倒是比誰都緊張。

不多時,廚房的乾糧也準備好了,幾個廚娘天不亮就起來包的包子,涼涼了裝上。

唐夫人又叮囑:“包子要早早吃了,帶餡的放不過兩天。桂圓蓮子紅棗果脯肉乾,娘都給你裝了一小包,要是不想吃乾糧,就吃點這些墊墊肚子,可不敢餓著。”

“但也不能天天吃乾糧,傷腸胃。娘還給你帶了些小米,能熬點米粥喝,你妹妹給你乾了些玉蘭片、蘿卜條、茄條,也都帶上了,都撒了鹽的,能和米粥一塊煮。你要是自己不會生火,就開口麻煩一下號軍,話說得客氣點,讓人家幫你生了火,開點水,米往鍋裡一扔就行了。”

菜乾是唐荼荼做的。新鮮的菜焯了水,再曬乾,能存放很久,她平時自己吃零嘴,老拿菜乾墊補,這回給哥哥多做了些,頂餓,也輕便好帶。

“好,我記下了,母親快歇歇吧。”

唐厚孜坐在廳裡看著她們來來回回地奔走,他張嘴想說,進貢院隻讓每人帶一個考籃、一個藤箱。

考籃是隨著考生進號房的,隻能裝筆墨紙硯,藤箱裡裝的是吃穿用具,可一個箱子哪裡能裝得了這麼些東西?進貢院大門時,應該會被監官卡住吧?

可他心裡熱乎乎的,便什麼也沒說,由著母親準備,心想要是卡住什麼不讓帶進去,再叫書童拿回來。

唐夫人又道:“我讓牧先生和葉先生跟著你去。牧先生眼睛不好,但他考的回數多,有什麼不懂的,你儘管問他;葉先生會來事兒,銀子娘給他帶足了,需要打點什麼,你們隻管打點,咱彆省那個錢。”

唐厚孜也是這麼想的,這點兒上他不迂,比唐老爺豁達許多。治學是要君子成德立行,可沒讓君子死守教條,大處上一步不能錯,小處上,花些錢行行方便沒什麼的。

“今早你爹出門時,娘叫他中午告半個時辰的假,讓他送你入場,哪有孩子下場爹爹不在的?左右離得不遠,應該能趕得上。”

唐夫人陀螺一樣忙這忙那,跟著幾個嬤嬤裡裡外外地轉,直叫三個孩子看頭暈眼花。

她嘴上東一句西一句地叮囑著,隻覺得這是掌家半年來辦過的最緊要的事兒,哪怕兒子連末等也中不了,下場感受一下也很好。

半上午,唐厚孜準備全了,跟著兩位先生,帶著兩個書童出了門。

他走了不多時,一位約莫不惑歲數的美婦帶著女兒上門了。這是跟唐夫人關係不錯的容府夫人。

容夫人的聲兒比她腿走得快,還沒走到廳前,老遠就笑道:“瞧你家大門敞著,我就知道你還沒出門呢,快點兒,再不走要來不及了!”

“走去哪兒?”唐夫人糊裡糊塗。

容夫人反倒叫她問得愕住了,驚訝反問:“你家沒定舉子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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