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1 / 2)

我力能扛鼎 宣藍田 9825 字 6個月前

那死囚被問得愕住, 半晌想起來:“那孩子叫耶律李胡帶走了,說是……說是要剝了皮,做個人臉狗兒玩, 可卑職瞧他對那孩子喜愛得很,未必……未必會殺……”

晏少昰再聽不下去,揮揮手。那死囚目露喜色,解脫似的閉上了眼睛,等著挨最後一刀。

可下一瞬, 兩個獄卒拖起他, 拖下長長石階,回了地牢。

地牢僅有半丈寬的一個口,底下的哀嚎聲竟能從這麼小的口傳出來, 傳遍整個刑場, 與夜風一起撕扯著人心,直聽得哨塔上站崗的兵士困意全消,兩股戰戰,直挺挺地站成幾根樁子。

廿一將畫師畫好的那張圖展開,呈至殿下眼前。

畫上頭,畫著個三歲小孩,沒遺傳了葛循良的大方臉和寬額頭,反倒生得細眉細眼, 想來是隨了他母親,是十分秀氣的長相。

這孩子,是葛循良跟一個胡姬生下的,那胡姬肚子大了以後,被他抬進府裡做了夫人。葛循良盼了大半年,得子後歡暢至極, 請營裡所有副將喝了一頓酒。

叫晏少昰發現,賞了他一頓軍棍,那傻驢仍咧著大嘴哈哈大笑:“殿下,老子有兒子啦!”

晏少昰垂了眼睛,不再看,“將畫像分發下去,叫尋人的兵士小心些,隻找三個月,蒙古大韁節前找不著,立刻撤回來。稚童一天一個樣,小半年過去,再認也認不出了。”

“生死由命,隻願這孩子死也死得乾脆點,彆悖逆父祖遺訓,認賊作父,成了耶律烈的刀。”

廿一領命,下去吩咐了。

赤城,是河北府最北邊的關隘,這座關外,匪患多年不絕。

這些年,蒙古一路追著西遼皇室遺臣殺,西遼如喪家犬一樣四處奔逃,太陽汗的四子耶律烈借道西夏,一路向東逃,在盛朝、蒙古和西夏中間的三角地帶,得到了喘息之機。

堂堂皇室墮落成野匪流寇,這幾年,竟收編多個匪幫,混出了一番氣象。

那片草原上不屬與三國的流民、罪民甚多,也有許多被蒙古鐵蹄踏破的小國,難民們拖家帶口雜居在那兒,漂泊無依,過了今天沒明天,手裡多數

有些武械。幾代下來,血統混亂。

盛朝為防邊關暴|亂,曾對那些混血的難民收編過幾回,編入赤城外的民屯裡,叫邊軍幫著他們蓋些草屋,開墾屯田,種些糧食,每年也給些撫恤。但因為非我族類,想進城是絕對不許的。

耶律烈最愛這些物產富饒的民屯點,看見一個搶一個,把裡邊聽話的百姓帶入匪幫壯大實力,不願意入的,就地殺了。

一群流寇,打一場就跑,邊軍總是支援不及。耶律烈在這片三不管的地方,逐漸混成了一條滑不溜手的魚。

總還是得治治的,晏少昰想。

他在夜風裡站了會兒清醒腦袋,待回了正衙,天邊已經露了魚肚白,喝杯茶就得上朝去了。

瞧見那名影衛垂手站在門外時,晏少昰腳步一頓,心頭竟奇異地得了些鬆快。

他步速慢了些,聲音也鬆垮下來:“怎的,那半套書把她背後的師父誘出來了?”

影衛拱手稟道:“這幾日,唐二姑娘除了家人,隻與她父親的一位幕僚來往密切。那幕僚姓牧,有眼疾,看東西能近怯遠,離得遠了幾乎是個半盲。”

晏少昰心忖,眼盲心明,聽著像是個高人。

可影衛又道:“奴才試探過了,那位牧先生是個隻愛讀書的腐儒,也看不出經天緯地之才,論人情世故,還不如唐二姑娘聰慧。”

噢,那就不是了。

晏少昰想了想,又問:“她這半月還做了什麼?”

“二姑娘偶爾睡睡懶覺,多數時候天剛見白就起身了,她不先用早飯,會趕在太陽露臉前出門,帶著府上的家丁繞著街門跑圈。”

晏少昰:“跑圈?”

影衛當他好奇,仔細講起來:“二姑娘會繞著安業坊跑五圈,她穿一身灰撲撲的短打,布條緊緊束著小腿,奔跑間,奴才瞧見她兩腿的腱子肉。二姑娘是既胖,也壯。”

晏少昰叫這個“壯”字梗了一下。

他點一下頭,示意影衛繼續說。

“跑一刻鐘,她再回府裡舒展筋骨,自個兒打一套拳。”

晏少昰問:“什麼拳法?”

“奴才瞧不出

門道來,就是普普通通的拳,如小兒熬筋練骨,衝拳、勾拳、劈拳、踢腿,都是最基礎的招式。等打完拳,府上的女眷才剛起,二姑娘和她們一塊兒用罷早飯,就回自個兒院子了。”

晏少昰問:“白天呢?”

影衛一樁樁如實回報,“上午在院子裡讀書,下午陪府上的三姑娘玩,有時也寫寫字、描描畫兒,等傍晚天兒不熱了,去菜地看看菜。起床,晨練,吃飯,種菜,睡覺,一日便如此了。她跟家人說話也不多,常常不言不語地坐在院子裡發呆。”

晏少昰品了品,“你覺得並無異常?”

影衛飛快抬了下眼,“相反,奴才覺得處處異常。”

“怎講?”

影衛道:“自學台府鬨事那日後,二姑娘的輿圖上不斷增加新的圖樣。頭兩日,她畫出了京兆府五座內衙;又兩日,她畫出了金吾衛和羽林衛兩座衛所,兩衛的各自要務、每日的操練時辰、城內的巡防路線,她都在圖上做了標注。”

“又三日,到了鄉試開考那天,她又開始畫一個小冊子,有一回那冊子遺落在院子裡,奴才翻開瞧了瞧——裡邊畫的是幾位考官和監臨官,體貌特征與各位大人幾無二致,寫得也詳儘至極,每位大人的性格、官品、衙署、家裡瑣事,全都列得清清楚楚。”

晏少昰黑了臉:“……混賬。”

她這是要把京城、衙門、二十六衛和滿朝官員,全挖個底兒朝天不成?從頭到腳處處可疑,不是細作還能是什麼!

晏少昰:“繼續盯。”

那影衛站著沒動,頭垂得老低,拱手慚愧道:“奴才盯不成了……奴才,怕是被二姑娘發現了。”

影衛盯人第一要則——如果被事主發現了,說明自己有疏忽,再盯便有危險,就得換人了。

他把唐二姑娘半夜嚎的那一嗓子“出來”,講給殿下聽。

晏少昰奇道:“你露了蹤跡?”

影衛更慚愧了:“想不起來是何處疏忽……沒殿下下令,奴才平日隻盯著院裡,沒敢進姑娘臥房查探。今天半夜時候,奴才想把庫房裡那張輿圖拓完,正點著蠟燭畫到一

半,姑娘忽然開了房門出來,我忙吹熄了蠟燭,聽到她站在院子裡說——”

“——回去告訴你家主子,再來我院裡,我就不客氣了。”

影衛捏著嗓子學完,表情糾結:“可能是奴才夜裡不夠警醒,抄輿圖時弄出了點動靜……”

“不可能。”晏少昰斷言。

他手邊的影衛再不警醒,放入宮也是三等侍衛,唐二一個半點內力都無的丫頭,彆說她半夜睡著時,就算她大白天睜著眼睛,也未必聽得著影衛的動靜。

“哼,她詐你的。”晏少昰冷哼一聲:”她要是知道你在哪,早拿著扁擔去截你了,還用這麼一驚一乍的?”

影衛想了半天,懊惱極了,重重呼出一口喪氣。

晏少昰笑了聲:“這丫頭賊得很,給我盯緊了。她越是不想讓人盯,越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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