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 49 章(1 / 2)

我力能扛鼎 宣藍田 11627 字 6個月前

有他發話, 唐荼荼這才把人鬆開。

褚小公爺腦袋被撞了那麼一下,撞回了兩分清醒,沒再鬨騰, 就著唐荼荼反剪他手的姿勢,撅臀倒在桌麵上,不起來了, 萎靡得像一灘泥,眼淚淌了一桌。

“那大牢是人呆的地方麼……處處都是慘叫哀嚎,一頓飯隻給一個菜, 沒滋沒味的, 二哥當真狠心!連被褥都不讓人給我一床!隔壁牢房住的是個瘋子,天天拿著一柄鐵勺子挖牆, 噌噌噌的, 一到晚上就開始挖,這半月我沒睡過一個安穩覺。”

晏少昰一奇:“牆挖了多深?”

褚小公爺的抽噎聲停了停:“有半尺了吧,挖了個小洞。”

刑部牢房隻管刑訊, 不長久關押, 最後判罪服刑都要到大理寺去。那些戴罪之身的官員們養尊處優多年,多數都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 更彆提逃獄。刑部牢房便沒多嚴密, 牆最多一尺厚, 能拿一柄勺子挖出半尺深的洞來,也算是本事。

褚小公爺一句話,把隔壁牢房那官員挖出來的半條生路, 也給堵死了。

兩人分明是前後腳出來的,晏少昰下值時,郭圍才向他請示要不要放人。他吃一頓飯的工夫, 泰安就已經出來了。

眼下,晏少昰看他衣衫頭發都乾淨,甚至連胡須都刮過,知道他是提前在牢裡沐浴更衣過了,體體麵麵地出來的。

刑部大牢那種地方住了半月,一絲油皮兒都沒破,還能得到這種伺候,可見褚家從上到下都打點過了。

晏少昰自己都覺得丟人,他把刑部用成了自家私牢,尋了個由頭把這混賬關進去,是為了讓他長個記性——關了半月,記性沒長好,人卻更混賬了。

“還有臉哭!”晏少昰斥道:“那被你打死的刑役是怎麼回事!”

他轉頭,以眼神示意唐荼荼先行離開,彆一會兒這渾玩意鬨起來了,反去記她的仇。

他使了個眼色,唐二卻接都沒接著,跟她那丫鬟,主仆倆無知無畏地站在邊上看戲。晏少昰不好出聲攆她,隻得

先處理眼下這位。

褚小公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氣哼哼道:“誰知道他怎麼死的,下人打他的時候,他還好好的,就挨了幾鞭子,誰知道他……”

“人家拿自己的命冤枉你不成!”晏少昰一拍桌子,厲聲喝道:“你是越來越混賬了!縱奴行凶,要不是郭圍給你安置了,你以為你能跑得了!”

褚泰安一個猛子站起來,吼得臉紅脖子粗,比他中氣還足:“我沒有縱奴行凶!他一個小卒,竟敢辱罵我是‘廢物秧子,敗家的玩意’,抽他抽得不冤!”

晏少昰抓住了關節:“……那刑役罵你?”

泰安的牢房是他特意吩咐了的,在地牢第一層,是獨獨的一間,沒把他往二層放。

一來,地牢第二層關的是重犯,關人進去得走文書,蓋官印;二來,地下二層的刑罰都是不死不休的,晏少昰確實是怕嚇著他。泰安沒經過事兒,又是外祖一家的心肝肉,嚇出個好歹來,回頭又是自己的麻煩。

可刑役一天兩班倒,但凡能在地牢裡行走的,誰會不知道“小公爺”是什麼身份,怎會敢辱罵皇親國戚?腦子犯軸麼?

晏少昰斂了斂脾氣,勉強能平靜說話:“你仔細說說。”

他好聲好氣起來,褚泰安沒了顧忌,這才敢坐下說話:“那是二哥把我關進去的第八天。牢房裡連個褥子都沒有,我睡得腰疼,讓司刑小官拿套被褥來。那小官連連說不敢,說是得上呈侍郎,才能往牢裡送東西。”

這是規矩,官差和犯人私相授受是重罪。

晏少昰:“之後怎麼?”

“我說‘那算了,恁得麻煩,你行個方便,派個人去我府上,讓我家裡仆役送被褥進來’。他便去了。當天下午,家裡的仆役拿著鋪蓋來了,不是我院兒裡的人,是外院伺候的幾個粗使雜役。”

“雜役正給我鋪床,就這時,刑房那小卒就過來了。一看見牢房裡好幾個下人,張嘴就罵我——什麼廢物秧子、敗家子、天下就是因為有我這樣壞法亂紀的官家,才苛政不絕雲雲—

—嘴上一套一套的。我一聽,謔,這還了得,孫子敢罵你爺爺!……”

“什麼孫子爺爺!”晏少昰又一拍桌:“句句汙言穢語!你讀了那麼多年書,都學到狗肚子裡去了!”

“行行,我不說了還不成麼。”

褚小公爺慫了吧啦一低頭,繼續道:“我還沒說教訓教訓這孫……教訓教訓這腦袋不好使的,我還沒張嘴呢,家裡來送鋪蓋的仆役就都衝上去了,抽了那小卒三鞭子。”

晏少昰冷眼:“三鞭?你糊弄誰?”

褚泰安對天豎指:“就三鞭!我看得清清楚楚的,怕您回頭知道了又發作我,連忙喝止他們。”

“三鞭子都是往身上抽的,沒打他頭臉,那小卒當時還生龍活虎的,大概是慫了,縮在地上哀叫連連。當天值房的管事聽著聲兒,也下來了,忙打圓場。我怕再生事端,讓家裡的仆役趕緊回家,還掏了銀子打點那管事,讓他瞞著這事兒彆跟你說,當時隻怕二哥你知道。”

“可隔了兩天,郭員外與我說,那挨了三鞭子的刑役,回家沒兩天就死了!是我打死的?!”

褚泰安兩個鼻孔粗粗喘氣:“三鞭子抽死個八尺壯漢,二哥你信麼?!郭圍說這刑役以前有心疾——扯他娘的犢子!罵我的時候聲量比老虎還足,有心疾?!騙鬼都不信!”

晏少昰已經顧不上注意他嘴裡的汙言穢語了,思緒飛快轉動開。

他記起郭圍晌午時那話:

——幾個仆人來牢裡探望,要送鋪蓋進去,那名刑役不讓,衝撞了小公爺,小公爺氣狠了,令仆人抽他幾鞭子長長教訓。郭圍不敢攔,誰知那刑役是個有心疾的,竟被這麼幾鞭子給抽死了。

晏少昰左邊額角又突突一跳,似一楔子直直釘進他腦中。

郭圍這話裡分明處處紕漏,他當時聽郭圍說著,隻覺得一股火往頭上衝,竟沒有聽出蹊蹺來!

所謂的“衝撞”,不是因為被褥小事,而是辱罵皇親國戚;所謂的“被這幾鞭子抽死了”,是回家後的第二天暴斃而亡的。

這心疾是真還是假,尚得打個問號。

晏少昰又想起郭圍所說,“那刑役剛擔上看門的差使,初來乍到不長眼”——乍聽,這話像是說“剛來的刑役不懂事,不知道小公爺身份”,細想,裡頭的門道可就多了。

刑部地牢是機密所在,不論何人,不論再大的案子,在刑部受審時都僅僅是戴罪之身,等證據查完後交由大理寺判罪,到那時往往牽連甚廣。為防審訊時露了信兒出去,地牢是從不用新人的。

這個“初來乍到”,真是有夠蹊蹺。

人死以後,其家眷來大牢門口哭鬨,雖是常情,卻也不無蹊蹺。

“郭圍……”

晏少昰神情冷下來,低聲念著這個員外郎的名字。這人是提刑場一五品小官,平時一般用不著他,晏少昰隻記了個臉熟。

晌午他問起時,郭圍分明先是說“小公爺杖殺刑役”,後在他逼問之下,改口成“小公爺命仆役教訓”,這個改口更微妙。晏少昰心想,要不是他那時氣狠了,失了常心,僅憑這句“杖殺”,就能再把泰安關半月。

桌上的兩副臂甲還放著,銀殼子明晃晃刺著眼。

晏少昰慢慢撿起,束到雙手上,將前因後果理順,又溯回到之前的事。

“那半月前,你趁夜擄走國子監學生一事呢?”

褚泰安呼了自己一嘴巴,訕訕道:“我當時就是嘴皮子犯賤,說了句‘沒嘗過龍陽滋味’——這兩人實在好看,風姿極好。可我又不是腦子糊了屎!天道人倫,我去乾男人作甚!”

“長話短說!”晏少昰皺著眉,一個字都聽不下去。

“這事兒晦氣,短說不了。”褚泰安硬生生咽下一肚子火,印堂黑沉。

“那是六月初十的夜,我在春江花月樓的三層雅間裡吃酒,坐在窗邊,低頭瞥見了一樓大堂裡那倆人,登時眼前一亮。那倆學生穿著國子監定發的儒衫,坐在一樓狎妓,左擁右抱的,一看就不是什麼正經人——我瞧他倆長得好看,臭貧了一句‘我還沒嘗過龍陽滋味呢’,話說完扭頭

就忘了。”

“誰知一杯酒沒喝完,下人們就呼啦啦地把那倆學生給我帶上樓了,五花大綁的,倒嚇我一跳。”

晏少昰細細品味這話:“你意思是,下人沒得你吩咐,自作主張?”

對上他狐疑的視線,褚泰安怒道:“天道人倫!我雖然是不學無術,可道理總還是明白的!我娘天天念叨著想要個大胖孫子,我一個襲爵的少爺,我敢搞什麼龍陽嗎,爺爺和我爹不打斷我的腿!再說春江花月樓裡那麼多嫖客,我眾目睽睽之下擄人,我是蠢的嗎!”

鞭打刑役,擄劫學生,兩次都是下人自作主張……?

晏少昰漸漸變了臉色,額頭突突跳著,他思緒卻清明起來:“你繼續說。”

“還有什麼好說的?”褚泰安掀唇嘲諷:“那倆學生一被帶上樓就以頭搶地,嚷嚷著讓我放過他們。我話還沒說一句呢,心想,兩人剛才看著挺好看,怎麼離近了就感覺沒那麼好看了呢——我才剛湊近瞧了一眼,那倆人就齊齊說不想活了,仿佛被我怎麼了似的,撲到窗欄子上就要跳下去。”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