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 86 章(1 / 2)

我力能扛鼎 宣藍田 10482 字 5個月前

夜裡起了些風, 後院兩盞紅燈籠在夜風中晃蕩,蒙蒙照亮了一丈方圓的地。

唐荼荼走得趔趄,一瞧腳下, 才發現自己隻趿拉著一雙帛麵屐出來了,雪白的襪子裸在外頭。

唐荼荼糾結一瞬, 也沒回去換,知道二殿下會在這個時辰趕來, 必然是有要事的。她跟著廿一一路穿過後院, 廿一輕巧地卸下門板, 打開了後門。

左右後罩房的仆婦都睡得死沉, 沒人聽到院裡的動靜。

安業坊小,坊中隻留一條一字型的坊道,宅舍通通是坐南朝北的,麵朝皇宮, 意為忠心無二的天子臣。唐府的後門對著另一個官家的前門,並不是適合說話的隱蔽地方。

而此時, 幾名影衛正往地上潑水,各拿著一把硬毛刷子蹲在地上刷地。

——半夜三更的,怎麼在刷地?

唐荼荼心中一疑,盯著地麵看了會兒,認出了青石板上幾條猩紅的血線,順著水流進了磚縫裡。

“這是……”

唐荼荼睜圓了眼睛,她聯想到今晚一院子的陌生氣息, 心口渾似被砸了幾錘子。

院子裡藏著的是影衛, 那夜裡,是有倭人死士來過了麼?怎麼一點動靜都沒有聽著,是被影衛悄無聲息地解決了麼……

這地不知洗了幾遍, 已經一點血味都聞不出了,等天亮了,太陽一曬,想必就一點痕跡都留不下了。

“上來。”

馬車停在路旁,一隻手掀起側簾,喚道。

唐荼荼心亂如麻,心臟撲騰著,比她傍晚救火時跳得更快。她定了定神,抬腳避過了路上的積水,扶著車轅上了馬車。

車上燭光明燦,甫一上去,唐荼荼便對上了一雙比燭光更亮的眼睛。二殿下冠冕俱全,他大概是剛從宮裡出來,就緊趕慢趕地過來了。

唐荼荼愣了下,低頭錯開了視線。

車上不止他一人,車尾還端坐著一名府醫,唐荼荼上回在他府上養傷時見過的。那老府醫收拾好針具,沉默地拱手告退,被廿一

扶下了車。

而二殿下精神沒往常好,他前額和鬢角處各有幾個細微的出血點,一猜便知是剛施完針的。

是腦袋疼麼?忙得施針的工夫都沒有了麼?

唐荼荼多瞧了兩眼,又默默垂低了視線。

這馬車高度不夠她站直,唐荼荼隻得弓著腰站著。她知道頭疼的人心氣不順,做好了挨訓的準備。

畢竟,今日要是沒她誤闖進去,那麼些桐油花炮興許還不會炸。

卻聽殿下道:“坐下說話。”

這馬車寬敞,形似一間袖珍的小屋,夜裡行路不方便,他駕出來的不是儀仗車製,車身兩騎馬寬,車裡支著一張小桌,晏少昰盤膝坐在北頭,把對麵留給她。

“長話短說,你怎麼忽然跑去那地方了——是掐算著的麼?抑或是心裡有什麼感應?還是說,你在南市時看見了倭商,覺出了異常?得了什麼人給你傳的信兒?怎麼不提前知會我,做好籌算,那麼莽撞就進去了?”

他說著長話短說,一開口卻問了一連串。

晏少昰總疑心唐荼荼有斷吉卜凶的能耐,上次花樓是一樁,這回又驗證了一回。

隻是這回,怕是還得加個“逢凶化吉”了——這丫頭,在藏了幾十個死士的巷子中走了個來回,火裡蹚了一趟,還能毫發無傷,真是!

晏少昰一時不知該說她技高人膽大,還是膽大包天了。

唐荼荼搖搖頭:“都不是,我就是……”

事急從權,唐荼荼已經顧不上什麼臉麵了,含糊一句“內急”捎帶了過去,又把巷子中的見聞一五一十說了。

晏少昰長吸口氣,胸膛鼓起,又沉沉呼出來:“這可真是,什麼都能叫你碰上。”

他眉峰低低壓著眼,逼出緊鎖的弧度,指節在桌上敲,掰開了揉碎了給唐荼荼分析形勢。

“那些不是普通的武士,是幕府死士——在倭國,死士一向是各地將軍豢養的家臣團,從鐮倉時代起,貧寒出身的武族漸漸掌權,他們憎惡國內的貴族,百年間誅殺的

貴族不下三十家,用的都是滅門的手段。”

唐荼荼漸漸聽不明白了:武士殺他們國家的貴族,漂洋過海來騷擾盛朝做什麼?

晏少昰揀著幾段倭國的曆史,言簡意賅地講給她。

“如今,倭國是室町幕府掌權,他們學著我朝軍械法度,謀求變法。幕府視天皇為傀儡,也同樣視我天|朝上國為敵,一向不同意其國內的貴族向我朝納貢稱臣——去年,父皇將國牒交給他們的使臣帶回去,倭皇卻遲遲未回文,想來,是其國內生了變。”

“政權交替興滅是常事,可不奉我朝正朔、敢伸手進我中原的,狼子野心。”晏少昰冷笑一聲:“正好有了由頭出兵。”

“是要打仗麼?”唐荼荼有點不安,微微挪動了一下發麻的雙腿。她腿腳臃腫,慣來不用這個盤腿坐姿的。

晏少昰:“謀定而後動。”

唐荼荼越往下聽,後頸上漸漸滲出汗。

她眼界受限,能理解倭人武士是壞的,卻還不明白一場混亂,如何緊密牽扯到了兩國戰爭上。

她所生活的時代,是全球無差彆天災,幸存人口銳減至不足和平年代的二十分之一。喪屍病毒、臭氧空洞、兩極融化、海水沒陸、生物大滅絕、饑荒、還有長期的沙暴……

那時,已經沒有日本了,全球島國幾乎全部淪陷,連中國低平的沿海地區都被海水淹沒。

一連串的滅頂之災,幾乎要將全人類的鬥誌磋磨乾淨,僅剩的那麼點鬥誌靠各種團結的口號聚攏,有識之士們滿腦子想著如何擴大生產、如果提高城防力量,滿足了溫飽之後,才能分出一點精力,考慮如何提升公民幸福感。

那時,每座基地城市中心的三角電子塔上,都立著一幅巨大的世界地圖。

全球的幸存者基地不足百數,還有人類生存的地方,都會在地圖上亮起一個金色的小點。每到夜晚,這些金色的碎光便猶如星星之火般,散落在廣袤的焦土上,全都是人類遺留下的火種。

說來可笑,在

物質資源匱乏到隻能勉力維持生存的時候,“異族”和“外國”,才會成為兩個讓人充滿希望的名詞。

那時一方有難,八方支援,百萬人口的大基地尚且自顧不暇,遑論對外打仗。為了交換稀缺資源,各國都要爭著與周邊國家建立和平邦交。

而不是眼下這樣的——提起“異國”就是敵,提起“幕府”就是冰冷的執權黨,不奉盛朝正朔的藩屬國,猶如不服管教的豬狗。

——可這裡是古代,這裡是盛朝,不是她那個時代了。

唐荼荼狠狠掐了下手指,清醒了些。

中原太大了,盛朝的疆土太大了,周圍圍了一圈虎視眈眈的異族,需得巍峨屹立、協和萬邦,方能撐起一個太平盛世來。

倘若彈丸之地,都敢鬼鬼祟祟地來京城騷擾,若無懲戒,必生大患。

她細想片刻,道:“殿下說得對。”

唐荼荼硬起自己的心腸,把心裡那麼一點源於末世的人本與慈悲,暫且斬斷,繼續聽二殿下說。

晏少昰:“倭國豢養死士很有一套,人人舌根底下,都藏著用蠟丸或魚腸包裹著的劇毒。武侯不知內情,沒卸了他們的下巴,是以還沒入刑房,自儘的就有好幾個。”

“剩下的幾個死士被火燎傷了喉嚨,就算醒了,也很難撬開他們的嘴——因為那些死士都套的是倭商籍,不在倭國使臣名錄中。”

“今夜禦書房議事時,老臣們紛紛猜測,倭人是密謀今夜在城中哪處發難,正巧叫你趕上了,不然,他們不會幾十死士齊聚一條巷子中,這是極容易暴露的。”

唐荼荼:“今夜……發難?”

唐荼荼傻了——她晚上複盤時,隻當自己是陰差陽錯地闖進了壞人老巢,已經覺得太巧合了。

結果實情比她腦補得還要離奇?倭人死士也是剛剛湊到那條巷子中,密謀今夜起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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