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第 137 章(1 / 2)

我力能扛鼎 宣藍田 9051 字 5個月前

“聽到幾位爭執, 冒昧叨擾,可是生意出了岔子?”雲嵐居士慢聲問。

徐管事常年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做管事,來往的都是鄉間冶工, 他沒經受過京城裡的禮數熏陶, 說話嗓門大, 還脾氣急。

可聽主家的姑娘開口問了, 徐管事硬生生憋出溫和的聲音,講了講前情。

雲嵐笑問:“姑娘說這鏡片不對, 是哪裡不對?”

她自己分明剛從窯爐房出來,一身的汗還沒落, 說話間這股子慢條斯理的細致, 讓身遭的人都覺清涼。

雲嵐居士引著唐荼荼坐下, 指尖虛虛在她那一遝圖上碰了碰, 露出征詢目光。

唐荼荼:“沒事, 您儘管看!”

唐荼荼知道古人看不懂,很是自來熟地挨著雲嵐居士坐下, 仔仔細細講起來。

“這是眼鏡的平麵圖、剖麵圖,還有平凹鏡、雙凹鏡、不同厚薄鏡片的光線成像圖。”

唐荼荼幾天前就搜刮了自己腦子裡所有的光學知識, 全畫出來了。她另拿了個本子,連講帶寫寫畫畫。

這雲嵐居士雖是個修佛的, 竟然有顆極聰穎的學心,起初聽不懂的時候還有點愣怔, 對“光是線狀的”這個假設概念理解了很久。

可當唐荼荼連續講了幾個成像後, 雲嵐居士便一點就透了, 她甚至能獨立作出平凹鏡成像的光線路徑圖。

——當世奇女子啊!

唐荼荼既驚且喜,一扭頭,看見徐管事兩眼迷惑, 索性隻給雲嵐居士一人講。這位既然是琉璃作坊掌櫃之女,未必比徐管事話語權小。

唐荼荼:“您家的琉璃許多都不是清亮透明的,摻著點淡綠色,是因為砂子純度不夠,我教您一個置換鐵元素的辦法……”

“您再瞧,這幾個邊緣泛著白的晶體,這是沒融化透的二氧化矽。”

“石英砂熔點在1700c左右,比煉鐵和燒瓷的溫度都要高,像咱們這兒這種規製的窯爐,最高溫度大概能達到1300、1400,再高不了了,裡麵有些結晶體燒不透,就會留下這樣的白痕——但添加一些堿類物

質和石灰石,就能降低石英砂的熔點了。”

“我不會造純堿,但我大概清楚用什麼原料……”

“玻璃和琉璃是不一樣的,琉璃是做好形狀後再燒製成的,反複燒製,反複調整形狀,最後浸水冷卻成型;玻璃卻是把石英砂燒成熔液,再倒入模具中,等它慢慢涼下來,變成固態。”

滿室死寂中,唐荼荼自說自話講了很久。她頂著葉三峰深思的目光,一點不覺緊張,怪異之處暴露得越來越多,唐荼荼有點“虱子多了不癢”的麻木。

她落筆飛快,在本子上寫著方程式,一個元素一個元素的挨著講,儘量用他們聽得懂的詞彙,反反複複磨耳朵,磨到徐管事也聽懂了。

雲嵐居士起先認真瞧著紙上的字與小畫,後來,她抬眼端詳了葉先生和牧先生的表情。最後,目光定回唐荼荼臉上。

她是唐荼荼穿來盛朝這麼久,唯一一個見識過異次元“神通”後,沒有問“唐姑娘從哪兒知道這些”的人。

雲嵐居士隻是望著她,溫水一般平靜的眸子裡浮起笑,帶著點不知由來的悲意。

半晌,她唏噓一聲:“原來如此。”

“嗯?”唐荼荼沒聽清:“您說什麼?”

雲嵐霎時間換了話:“原來,你家先生戴的是這等奇物。我曾聽說士子中得了這近覷病的不少,姑娘此舉大善。”

唐荼荼挨了句誇,沒彆的想頭,隻萬分慶幸自己念書時認真,把老師“好記性不如爛筆頭”的話奉為圭臬,讓她在這關鍵時刻,還能連背帶算地配平反應式。

她搓搓自己握筆握出個小坑的指尖,“眼鏡不急,這得慢慢鑽研。但我有另一件事很急——我急需放大鏡。”

……

幾人在作坊留了半日,中午時還與雲嵐居士一起吃了頓精致的素齋。這居士不知是什麼大戶人家出來的,出門自帶廚嬤嬤,各種素菜都做得巧妙,對清湯寡水和醬汁的運用驚豔極了。

吃完晌飯,又叫奉茶。

唐荼荼不懂茶,在主家麵前也不好牛嚼牡丹,她一小口一小口地抿著茶喝完了,聽牧先生讚了聲“好茶”

大概是為避諱男客,牧掛書和葉三峰說話的時候,雲嵐居士幾乎不挪視線,有點充耳不聞的冷漠。

她凝視著唐荼荼每一個細微的動作與神情,直讓廳裡幾人摸不著頭腦。

唐荼荼後頸上竄起細小的危機感,似一隊螞蟻順著頸椎直攀上天靈蓋,她淡定地錯開視線,知道是自己又又又露餡了,她對這樣的表情可太熟悉了。

可唐荼荼並不惶恐,除了二殿下那種多智近妖的,民間沒人會往“異人”上想。

她身後有靠山倚仗,心裡倒不慌。最關鍵的是她沒一點藏拙的餘地了,一個放映機,壓上她全部的光學知識尚猶不及,如今還需要絞儘腦汁琢磨怎麼冶礦了。

許久,雲嵐居士才露出一點笑。

“我已帶發修行三年,也幸得幾位誌同道合的友人。我們幾人,平日避忌紛繁瑣事,在晉昌坊中設一居士林,常在林中會友,也建有寒舍,可小住幾日——唐姑娘願不願去瞧瞧?”

居士林?

唐荼荼文盲屬性犯了,偏頭看向牧先生。牧先生摘了眼鏡便成睜眼瞎,沒能及時接到她的目光。

葉三峰怕姑娘腦子犯軸,真被這居士三言兩語忽悠進去,忙解釋道。

“居士林是居家修佛人士的集|會之地,雖是帶發修行,沒真出家入佛門,可也得守三皈五戒,吃齋禮佛是少不了的。有時還要去寺裡跟著高僧學習禪定,一整日水米不進。”

葉三峰打蛇打三寸,把“吃齋禮佛、水米不進”幾個字咬得清清楚楚的。

唐荼荼立刻正色,合掌作了個不倫不類的揖,婉拒了人家:“居士好意我心領了,我是唯物……唯現實主義的,不敢耽誤居士們修行。”

“唐姑娘多慮了。”

那雲嵐居士笑出一道柔婉眼波,徐徐打量她,一開口似有深意。

“我們居士林從不胡亂收人,弘傳佛法、招生人入門,那是老和尚們做的事兒,居士隻恪守本心。”

唐荼荼最怕跟說話雲遮霧繞的人打交道,尋思在商言商,也不用太熱絡交朋友。聰慧人她見得多,工部也全是厲害人物

,和她有共同語言的匠人不少,不缺這麼一個半隻腳踏進佛門的。

一瞧時辰不早,唐荼荼便起身告辭。

她出門時裝了三百兩銀子,原本還有彆用,此時一咬牙,一遝銀票全一張不少地放下了。

“那放大鏡我要得急,勞煩主家調調工期,幫我先做吧,這是定金。您按我說的法子先試著起一爐,我兩日後再來,要是不行,咱們再想彆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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