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第 144 章(已大修)(1 / 2)

我力能扛鼎 宣藍田 13121 字 5個月前

唐荼荼一腦門惱火沒處發, 瞪著這道士,幾乎要撐不住笑。

大殿裡的絲竹聲又停下來,再接不上了, 沒人敢吹拉彈唱了。

隻有姚妃眼裡聚起光,抓著這根救命稻草不撒手了, 嗓子都在抖:“真人這是何意?”

“皇上、娘娘, 且容我道來。”坤山真人行了一叉手禮:“今年為壬辰年,壬為水, 辰為龍, 五行利水, 火命受衝,這一年火命者本該流年不利。”

“可六十甲子中,隻有戊午天上火乃自生自旺之火!輝光宇宙,命格奇貴, 他水無傷,若得貴人相助, 借勢便可扶搖而上。”

他霍然回頭,拂塵虛虛一指唐荼荼。

“此女福力深厚, 一介草民出身, 竟得了太後和皇上接連賜字,是萬象更新之兆啊——娘娘隻需將她接入長春宮, 常伴九殿下身側,即可為殿下消災擋厄, 化解煞氣。”

搞什麼封建迷信,什麼擋厄化煞的,越聽越邪乎,唐荼荼頭皮直發麻。

可她不信的封建迷信, 這群王朝統治者竟各個都信!

“姑娘……”

姚妃看著她的目光愈發熾熱,那眼神滾燙得不像看著個活人,而像是看著一個能救她兒子的藥引子,抽筋扒皮都不帶多眨一下眼的。

唐荼荼立刻低頭收斂視線,怕自己露出不恭敬的神色,心裡直罵粗口。

她一個正兒八經的規劃師硬著頭皮搞發明,剛拿回自己本名來,就要跳進這龍潭虎穴了?

翻過山、蹚過河,打過架、流過血都沒栽,最後倒在封建迷信上?

唐荼荼降了降火氣,才抬眼看人。

幾位太妃娘娘坐在太後下首,這些先帝遺妃孀居多年,宮裡冷清,沒趣事可看,叫她們養成了唯恐天下不亂的性子。鄭貴太妃笑著拊掌:“這是好事呀!小九八字輕,招邪祟惦記,這幾日鬨騰得宮裡誰也睡不安穩。”

太後多年禮佛,對乾支六合信得更多,命理一說古來有之,總比宮裡鬨出巫蠱事兒來好聽得多。

她瞧那丫頭呆呆站在那兒,嚇得不會說話了似的,一群人裡頭她誰也不看,也沒往皇上那兒看,隻定定望著太後。

太後心頭起了點憐惜,問:“這消災擋厄,可會害她性命?”

坤山真人道:“太後放心,於她性命無虞。”

唐荼荼聽著這不像什麼好話。

太後踟躕片刻,又道:“這麼大的事兒,這小丫頭哪能拿得了主意?叫她爹娘來問問,看願不願意將女兒送入宮來,做個四品女官。”

“怎會不願意?”有娘娘笑道。

這是五皇子的生母紀貴妃。這位一瞧就是江南水鄉出來的娘娘,滿室明晃晃的首飾頭麵中,屬她頭麵素淨,顯出不與人爭的韻致來。

全身上下最亮的顏色是耳垂上的兩點紅珥璫,那是天竺進貢的紅光珠,非王侯以上見不著。

紀貴妃一晚上幾乎不言不語,此時方淺淺笑道:“禮部都是忠君愛國的賢臣,這孩子,叫她爹娘教養得好,剛才那‘動畫’詞裡不是說——‘萇弘碧血,萬死不負聖恩’麼?可見是個知事明禮的好孩子,小小年紀,有如此赤誠之心,實在難得。”

她慢悠悠展開一個笑,那是一雙碎光粼粼的眸子。

“唐姑娘願意進宮來麼?做女官不必伺候人,隻需陪在小殿下身邊說說話便是了,瀟灑自在,父兄也以你為榮。”

唐荼荼看著這位貴妃娘娘,心裡打了個寒噤,不知怎的想起美人蛇來。

這話乍聽是在誇她,細一想,卻字字誅心。

先說禮部忠君愛國,又說爹娘教得她懂事;又是碧血丹心,萬死都不負聖恩了,連入宮給皇子擋煞都不願意?

她若不答應,一為欺君,二為狡言媚上,三是爹娘沒教好,幾頂帽子就扣下來了。

唐荼荼燃燒起所有腦細胞,琢磨這些人每句話裡的機鋒,死活想不明白,自己出頭哪裡得罪人了,才在皇上跟前露了個臉,就有人要摁死她——進後宮做女官,她這一身本事就徹底廢了。

這位紀貴妃

坐得離皇上最近,論端莊雍容,論話術與手腕,姚妃都遠不如她。

姚妃隻惶急道:“皇上快下旨,叫唐姑娘入宮來,九兒病了這許久,再……”

皇上緊蹙著眉,心煩意亂斥責了句:“宴畢再說,當著大臣鬨什麼!”

“對對對!皇上說得對,是我糊塗了。”姚妃慌忙撐起笑來:“來人!給唐姑娘賜座!讓小九坐到姑娘旁邊,快呀!都愣著做什麼?”

唐荼荼怔了怔,思緒岔了個道,又覺得姚娘娘神智不大對勁。

她是排在皇後和貴妃之下的四大妃,在宮裡是能獨領一宮的主子了,外朝父兄的功績是她立身之本,自己也總該有點本事。

縱然拳拳愛子之心,可在這樣的大宴之上,說話做事總該是得體的。

姚妃竟控製不住自己的音量,嚷得滿殿的大臣都能聽著,說話顛三倒四。

一個生下小皇子的二品皇妃,竟惹得皇上厭煩……

唐荼荼無暇多想,眼下她自己處境最難堪,還一句話沒說呢,已經被這些貴人安排得明明白白了。唐荼荼後背濕透衣裳的汗還沒乾,這又浸出了第二重。

她一時瞧不清楚局勢,沒想好自己是據理力爭好,還是等著一會兒爹來拿主意好。

真要命,來之前沒跟殿下問問他這爹娘奶奶的脾性。唐荼荼臉色不大好看,可還是得擠出笑,僵著身子坐下。

殿裡的座次都是固定的,臨時放不進桌來,席地支了張矮案。宮人擺好藤墊,唐荼荼盤腿坐下。

宮眷與男客間隔著屏風,有寬大的座屏擋著,她看不清二殿下那頭,也不知殿下會不會替她斡旋。

於他,一邊是親弟弟,一邊是……

唐荼荼說不清自己算個什麼,朋友算不上,下屬也算不上,她隻有這顆腦子囤著點後世新奇東西,堪堪能有點用。

隻是……

親弟弟又病又做噩夢,那晚,二殿下跟她說起此事時,也隻說不想宮裡鬨出巫蠱之禍,沒為他這九弟擔心到哪裡去。

不是同一個娘生出來的,三歲大的孩子,連父親都未必見過幾麵,這兄弟情分應該沒深厚到哪兒去。

唐荼荼冷靜地把自己換位到二殿下身上,掂了掂兩頭分量,沒能掂出誰輕誰重來。

她心煩意亂,皺眉看著婢女上菜。長春宮的婢女給她添茶、焚香,拿濕帕子淨手。

剛才還對她笑盈盈的婢女們,這會兒沒人敢正眼看她了,全一副低眉順眼諱莫如深的表情。

纏枝鏤花的金爐中白霧嫋嫋,漸有甜香飄出。剛點起來的爐子還不燙手,唐荼荼一手抄起來,擺回婢女的托盤中,“勞煩姐姐把香爐拿走,我聞不慣香味。”

那婢女身子一僵,輕聲應是,托著香爐退走了。

片刻工夫,旁邊那張矮案也擺好了,緊緊挨著她。婢女給九殿下搬了個小板凳,扶他坐穩,奶嬤嬤跪在身側伺候。

唐荼荼表情複雜地瞧了這孩子一眼。

聽二殿下說,他這九弟學舌晚,至今蹦不出完整的話來。

唐荼荼細一尋思,猜透了九殿下剛才那聲驚喜的“火火”,是怎麼個意思——倭人燒花樓的那晚,這孩子坐在馬車裡,大概是看著她了。

隻是,當時離了十來二十步遠,還是夜晚……這麼小個孩子,眼力這麼好麼。

唐荼荼問:“你記得我?”

九殿下點頭。

想了想,糯聲答:“坐車車!”

同坐了一輛車?唐荼荼心忖:那晚她力竭昏迷以後,醒來就到了二殿下府上了,難不成那晚混亂之時,二殿下把她塞皇子鑾駕裡了?

九殿下不說話了,他眨眼很慢,黑曜石般的眼睛定定瞅著她。

他雖不吭聲,規矩倒是學得很好,左手拿了塊帕子,喉嚨癢時會低低咳嗽兩聲,自己捂著嘴。

他兩人坐得低,周圍娘娘們全坐在桌上,漸漸沒人往這裡望了,唐荼荼不再裝模作樣,卸下了笑。

九殿下卻露出一個近乎是討好的笑來,偷悄悄伸出乾淨的右手,一寸寸地挪到她袖口上,抓著那片衣角扯緊了。

唐荼荼

:“彆……”

那隻汗津津的小手蹭在她手背上,眨眼間,叫她那些冷冰冰的考量褪去。眼前這個遠遠矮於同齡人的小豆子,似從她身上吸著了一口靈氣,抿唇淺淺笑了下,立刻鮮活了起來。

唐荼荼心情複雜。

這哪裡像是個千嬌萬寵的小皇子……倒像個沒人疼的可憐孩子……

一旁跪坐侍奉的奶嬤嬤笑道:“小唐大人麵善,小主子喜歡你。”

——可我不想留在宮裡帶孩子啊!

唐荼荼一激靈,偷偷把自己的袖角往回扯了扯,奈何九殿下抓得緊,她這麼一扯,非但沒把自己袖角扯回來,九殿下一個趔趄,腳軟似的撲過來,緊緊貼著她坐下了。

唐荼荼:夭壽!

她唇畔禮貌的微笑快要維持不住了。

那嬤嬤留神瞧著他二人的互動,笑個不停。

九殿下伸出小手,擺弄了一會兒她桌上的碟碗。重陽宴菜也是有螃蟹的,他拿了一根細長的剔蟹釺在桌上刮蹭,貪玩勁兒跟民間孩子沒什麼兩樣。

唐荼荼不知怎麼跟他說話,她沒哄過孩子,真要哄,倒也能憋出幾句話來。可眼下她不敢露出丁點善意,怕這孩子賴上她,隻好扭著頭不看他,穿過座屏縫隙去看殿中的歌舞。

那孩子玩遍了她桌上的蟹八件,拿著銀釺子篤篤篤敲了半天,也不見她回頭,露出一點點失望來。

隔了會兒,他攀住了唐荼荼一條胳膊。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