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第 153 章(1 / 2)

我力能扛鼎 宣藍田 10706 字 5個月前

三千步軍從城南開始徹查, 一家一家勾欄翻了個底兒朝天。

此案還沒上奏天聽——皇上剛醒,還迷糊著。京兆府和大理寺一合計,立案時將此案定性為“一賜樂業教與十字教鼓倡亂道, 惑世誣民”, 分彆報給了內閣和太子那兒。

一大清早,五閣臣裡頭入閣最遲的兩位大人就站在了養心殿門口, 關切地問了問皇上昨兒吃得香不香,睡得好不好。

道己公公答得滴水不漏:“聖人才醒, 精神頭兒不很好。”老太監垂眸瞧瞧尤大人手裡的笏囊,厚厚實實的。

“老奴去給大人們通傳?”

二位閣臣在門口盤旋了半個時辰, 也沒敢進去,悄聲將草擬好的奏折交給道己公公, 放到皇帝案頭上,等皇上用過午飯了, 再提這茬。

於是東宮那頭先做了批複。太子對著案牘沉思片刻,將罪名整行抹去, 改成了“妖狐教結社斂財”。

惑世誣民, 意為禍害國家,欺蒙百姓,這是亂世之象。這詞用得太大了,用在一個小小的新教上頭, 會叫京城人心惶惶的, 不合適。

太子吩咐:“讓搜查的官兵都警醒些,隻搜所有瓦子和街麵商家,不許擅闖民宅——異國傳教士抓起來扔天牢去,新入教的百姓不必下獄,這些百姓剛被吸納進去, 一時受了蒙騙,要叫他們迷途知返。”

京兆府來傳話的是個少尹,一聽這話就傻眼了。

“這些人瘋瘋癲癲,嚎了一宿了,非說自己有罪孽在身,怕死了以後下地獄,隻有好好供那狐狸精才能洗罪……這還怎麼迷途知返?”

“迂腦殼!”徐先生樂了。

“這是毒勁還沒過去呢——你將這些刁民全部聚集到講經壇,請護國寺住持派高僧下山講經!讓他們瞧瞧正兒八經的高僧是什麼樣,聽聽真佛修的又是什麼道。”

“實在鬼迷心竅的,判個三五年,扔進勞役城墾地去,省得禍禍家人。”

少尹提筆速記,趕回去報給大人了。

京兆府尹會來事兒,立刻領會了精神。

他著人繪出那狐狸佛的畫像,印刷足量後,滿大街貼了告示,還發揮文吏專長,配了幾個白狐吃人、剝皮、剜心的鬼故事,連字帶畫地貼滿了京城的告示欄,說得要多邪乎有多邪乎。

另外設置了豐厚的賞銀,督促百姓揭發糾舉。

坊間百姓風氣大振,揪著周圍街坊鄰居信奉狐狸佛的,全扭送到了官府去,當天就送進去幾十個。

南市大肆抓捕妖教教眾的時候,慈寧宮裡安靜一片。

太後昨兒前晌醒的,一整天了,飯沒用幾口,喚了兩個侍佛的沙彌尼在她寢殿裡念佛經,老太太沒梳洗,昏昏沉沉坐著聽經。

張院使每隔兩個時辰來請一回脈,摸著太後的脈相已經大安了,恭恭敬敬退出去,與食醫商量著,敲定了幾樣清粥小菜。

一轉頭,他憂心忡忡地往側殿去了。

側殿住著含山長公主,在慈寧宮留宿兩夜了。

自打中毒香之後,長公主陸續醒了幾回,可總也醒不清明,總是睜眼瞧瞧人,就又昏睡過去。太醫從脈相裡摸不著危相,把人扶起來,吃的喝的也能喂進去,可人就是醒不透,這毒對她的影響似乎特彆大。

長公主這兒,從不用小丫鬟伺候,寢殿裡隻留了幾個年紀不輕的嬤嬤。

張院使帶著醫女望聞問切了一通,善若和樂霽女官溫聲回著話。

院使心裡嘀咕:到底是修佛之人呢,心性平和,公主沒醒,這二位女官竟不怪罪他們,也不冷臉叱罵叫太醫們難堪,和和氣氣的“好,知道了,勞累大人了”。

那態度好的,仿佛對這毒香一點也不怵。

張院使一整天沒合眼,宮裡頭四處傳喚,各宮娘娘們誰不是著急忙慌的,怕這毒留下什麼病根,但凡有點頭疼腦熱,身旁女官咋呼得恨不得扒了太醫的皮。

隻有長公主這兒,成了難得的清淨地。

善若女官打發走他們,輕手輕腳地進了內室。

看公主蜷在床尾,手腳又在痙攣著,善若趕忙坐在腳榻上,給公主搓揉手腳。

她算了算時辰,輕輕喚道:“公主,公主該醒了。”

善若年幼入宮,從一個影衛做到三品女官,陪著長公主二十來年,主仆二人熟絡如閨友。

她這呼喚的聲音,破開無數舊事,反倒拉扯著長公主陷入更深的夢境裡去。

夢裡許多人喚她“公主——公主——”,好像她生下來就叫這名兒似的。

她是隆宗的掌上珠,從小千嬌萬寵的嫡長女,少時呼朋引伴,哪天興起了開個賞梅宴,全京城的貴女都得帶著笑來。

含山不是什麼好脾氣,母後請進宮來的伴讀小姐總是跟她合不上脾氣。一群天之驕女誰也不服誰,三兩天就得鬨口角,前前後後,伴讀換了有十來個。

後來,父皇覺她不似尋常女兒,專門請了太傅教養,學的是治國大道,背的是理政新篇,幾年間讀遍了藏書閣,尤其對時務策論敏感。每回父皇考校學問,她總是能答得鞭辟入裡,幾個弟弟誰也不如她。

那時,身為太子的弟弟愚笨,總惹父皇失望——而弟弟行三,上頭既有淑太妃生的二皇子,即後來的燕王,占了長;

又有鄭貴太妃生的溫王,占了親,那是個鐘靈毓秀的孩子,極得父皇喜愛。

各個都比弟弟討喜。

母後私下裡說,你是姐姐,得護著弟弟,多在你父皇麵前誇誇他。

九歲的弟弟說,皇姐我開始學武了,新來的那參領是謝家的,謝家一向親近皇兄,處處針對於我。這參領來的頭一天就在校場上摔我個大馬趴!他明知我力氣不足,撐不開大弓,偏偏拿三石力的弓刁難於我。

長公主笑他瘦猴兒,三石力的弓都拉不開。

後來,弟弟年紀漸長,提到謝家的次數越多,每回提起時總是恨得咬牙,陰沉著臉。

他說:“謝家滿門名將,老將還沒歸隱,嫡孫就站上了太和殿,一家三代同朝為官,不知避嫌,枉為人臣。謝家站在老大那頭,舅父卻是一個文官,我如何能不受掣肘?”

長公主便當真上了心,去校場上瞧謝家那孫子。

去時,他正與人比武——金吾衛啊,皇帝跟前的親衛軍,衛所裡頭多少小將都是被父輩填塞進來的銀槍蠟頭,他卻能文能武的,起了個風流蘊藉的名兒,叫“謝蘊”。

提前想好的刁難沒下得去手,長公主想:此人非宵小之輩,不該愚弄他。

那時仗著年少,愛與恨都來得直白坦率,心悅一個人,遠遠比厭惡一個人更快。

父皇親自指了婚,出嫁時候十裡紅妝,從東華門到升平坊多遠啊,漆成大紅的玉輅還沒出宮門,打頭的嫁妝已經走到公主府去了。

那段美夢總是浮光掠影般一閃而過,吝嗇得很,連謝蘊的臉也始終蒙著霧。

然後,就是後半場噩夢了。

……

重陽宴上,她絮絮叨叨說起好些舊事,把血緣親情裡餘下的那一點甜味,細細咂摸完了,才道。

“我出降謝家後,老二與謝氏便離了心,也算是陰差陽錯幫了你——可你總疑心謝家跟老二私下勾結,即便老二已經就了藩,你也疑心他會回來奪你身上的四龍袍。”

“漸漸的,也跟皇姐生分了,再不與我說政事上的煩憂。”

皇上沒吭聲。

長公主問:“當年盛夏,父皇率眾嬪去承德避暑,是皇弟你提議的,是也不是?”

皇上闔眼,沒敢看她。

她便又問:“老四起兵叛亂是真,這我猜得到,老四一向不服你,承德離他藩地那麼近,他總要搏一搏的——可謝國公勾結叛黨,是真的麼?”

皇上不答。

“那時老二在薊州,離得最近,率兵救駕,半道兒上被亂箭射瞎了一隻眼。我死活想不通,憑虛溝那荒郊野嶺的地兒,出薊州城僅僅十裡地,怎麼會有伏兵深入腹地,埋到他眼皮子底下去?”

沒人理她,長公主便自言自語。

“二弟瞎了一隻眼,四弟被斬於承德,父皇震怒,催著五弟就藩四川。小六是個肥頭大耳的廢物,小七年少嫖妓,傷了腎氣,子息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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