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第 163 章(1 / 2)

我力能扛鼎 宣藍田 9900 字 5個月前

唐荼荼:“哎, 你們怎麼來了?”

爐火炙熱,她身上好像也裹上了厚重的煙火氣, 滾滾的蒸氣湧了一屋,遮得她麵容模糊,唯獨一口白牙最顯眼,那是一個明燦燦的笑。

容嘉樹錯開眼,隻盯著她的鍋看。

“聽說你這裡要開張了,莞爾拖著我過來捧場——義山和三妹妹也來了。”

唐荼荼往窗外張望:“他們人呢?”

容嘉樹寫過多少錦繡文章, 從來沒這麼艱難地措辭過:“他們還都在樓下參觀,我……怕吵,就先上來了……”

好在唐妹妹心粗,友善地笑了聲,就繼續看鍋了。

她麵前三口深鍋,都沒蓋蓋, 做的是雞肉豬肉咖喱、鹵豬蹄和雞爪,還有配菜用的豬大骨高湯。

這幾樣吃食燉煮的時間都長, 唐荼荼一個人能顧上三個鍋,她把各種調料列成表格, 每放完一樣打個勾, 保準哪樣也不落下。

燉菜沒有太多火候講究, 去腥三件套煮出味了,倒醬油和作料粉,大火煮熟後改小火燉,小火燉透後扔把十三香……

等到了時候, 蔥花芝麻往鍋裡一灑,萬事大吉。

蔥薑料酒花椒八角茴香香葉桂圓大棗丁香肉桂……幾十種調料,唐荼荼憑著自己絕佳的時間觀念, 幾乎能把大廚的菜譜完美複刻,把烹飪美學變成工序美學。

屋裡陸續進來幾位客人,始終沒有單獨說話的工夫。

容嘉樹站了會兒,不便打擾,踱著步子一寸寸打量這間屋。

靠牆兩張桌子,各種作料擺得比食材還多,都長著奇怪樣子,有的像樹葉,有的像草籽,有的像樹乾上剝下來的皮,裝在各種布袋、紙盒、瓷瓶裡,擺了幾十樣,亂中又有獨特秩序。

爹說君子遠庖廚,分作兩解,其一是“凡有血氣之類弗身踐也”,怕殺生多了,傷損自己的仁愛之心;第二解是坊間的謬解,說成天圍著灶台等瑣事轉,心不靜,不利於治學修行,也有幾分道理。

容嘉樹從來謹遵教誨,沒進過幾回廚房,許多調料他都不認識,站到桌前低著頭瞧。

旁邊有磨好的香料粉,寫著“華家秘製蘸料粉”,不知是什麼做的,色澤偏紅,聞著很香。

他想拿筷尖挑一小撮嘗嘗味道,又怕弄亂東西,招唐妹妹埋怨。

這孩子臉皮薄,什麼也沒好意思碰。

“容二哥。”

“我在。”聽到唐荼荼這麼叫他,容嘉樹忙回身應和,竟見荼荼妹妹左手端著一隻小碗,伸到他麵前。

那碗裡盛了一塊排骨,冒著滾燙的熱氣。

“你嘗嘗鹹淡如何?”

“……為何,要我嘗?”

容嘉樹下意識追問了一句。問完,他又懊惱,懊惱自己怎麼成了個笨嘴拙舌的傻子。

“我燙著舌頭了。”唐荼荼上下牙抵著舌尖尖磨了磨,感覺那顆小水泡還沒消,她嘶了聲,含糊不清地咕嚕。

“上午我試菜試得把舌頭給燙著了,不想吃這辣的——你嘗嘗吧,不然我還得另外喊人。”

她張嘴時,免不得露出了五毫米的舌尖尖。

——君、君、君子非禮勿視!

容嘉樹看都沒敢多看一眼,立馬低頭,在她的注視下,腦門的汗直往鬢角淌。他夾起那塊可憐的排骨細細咀嚼,連軟骨都咬著吃了,才品出一絲味道。

措辭特講究:“香而不柴,味醇汁濃,肉香外裹以微辣、微麻、微鹹的醬汁,也沒叫醬汁喧賓奪主,我覺得正合適。”

“再寫長點都能作篇賦了。”唐荼荼笑意壓不住,“你還吃嗎?還吃自己舀,不用客氣。”

她招呼了一聲,自個兒忙自個兒的,抄起牆角備好的銀絲炭鏟了一屜,平平地蓋在火上,旺盛的火苗便被掩住了。

唐荼荼又怕炭蓋得嚴實,沒留好通氣口,一會兒火滅了,又拿火鉗扒拉出幾條小縫。

她沒怎麼用過灶台,雖說在家裡看廚嬤嬤做過,知道怎麼弄,但並不熟練,蹲在那兒鼓搗好半天,被火氣熏出一臉汗。

容嘉樹站在側旁定定看著,幾息之間,他臉上的表情從不解,到詫異,再到憐惜,飛快變換了一遍。

少年心裡像被砂紙磨過,拉扯出酸澀脹痛的滋味來,忍不住問。

“你娘,怎麼叫你做這個……”

都在一條巷子裡住著,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各家的底兒互相之間都清清楚楚的。容嘉樹在母親和老嬤嬤嘴裡聽過唐家的故事。

他想,荼荼平時跟在繼母身邊,繼母再好,到底是與親娘不同的,她平日不知道得有多少辛酸苦楚,不敢與人講,得自己咽。

這程子一直見不著她,問起義山,義山目光閃爍,隻說二妹在忙,忙什麼又不肯說。

還是前幾日莞爾從珠珠那兒撬開嘴,才知道她病了。

好不容易痊愈,眼巴巴地來找親娘玩,華太太富庶,能開得起酒樓的人家竟然舍不得雇仆役,竟讓自家千金姑娘進後廚做幫傭!

何其荒唐!

她得多難過……這廚間分明如烤爐,他進來站這一會兒都覺得悶,唐妹妹熱出一頭一臉的汗。還有這些磨成粉的、奇怪的香料味兒,折磨得人鼻子直發癢。

容嘉樹胸腔裡竄了團火:“你起來!不要生火了,我叫個小二去……”

前半聲還惱著,後半聲又軟下來了。

他想,自己又是什麼立場呢?

唐荼荼沒大聽明白,她專心弄著火,也沒瞧見身後複雜的目光,照舊笑盈盈的:“技多不壓身嘛,而且吧——”

她費了老大力氣,才從灶膛前抬起頭來,深深嗅了一口肉香,又深深喚氣,雙眸晶亮。

“你不覺得被這種濃鬱的香氣包圍著,有種奇特的幸福感嗎?”

容嘉樹放下了捂著鼻子的手,艱澀道:“……唐妹妹說得對。”

他話剛落,嬌貴的鼻子受不了這刺激,鼻子抖了又抖,抖得山根都皺起來了,眼看著一個噴嚏就要出來了。

“容二哥!”

唐荼荼斥一聲,猛地抄起自己搭在肩上的汗巾,一巾子捂他鼻子上,瞪著他:“去外邊再打!你一個噴嚏下來,我這三鍋菜還能要嗎!”

這一汗巾捂上去,容嘉樹臨到嘴邊的噴嚏硬生生憋回去了,尷尬地想找條地縫鑽進去。

他道了聲“對不住”,麵紅耳赤地逃出去了。

這條擦過手、擦過汗、還濺上了鹵汁點子的巾子被他攥在手裡,容嘉樹像攥了一團火,總覺得手心發燙,連同整條手臂都要燒起來了。

放下也不是,攥在手裡也不是。

他僵站好半天,低眉順眼地叫住一個小二,跟小二要了盆水,又要了香胰子,蹲在角落裡搓洗起來。

洗了一遍又一遍,水都換了三盆,總算把這塊汗巾洗乾淨了。

容嘉月和莞爾坐大堂偷悄悄瞅著,笑得快倒在桌上了。

日出一天比一天晚,散了朝之後,晨日正東。

晏少昰邁出殿門,往六部值門的幾個小吏身上捎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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