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第 188 章(1 / 2)

我力能扛鼎 宣藍田 12987 字 5個月前

信走的是暗驛, 影衛專門的言報之路,隨天津的官書一起動身。

這些“官書”多數是送往宮裡的折子,各地的官驛、軍驛都是地方出資籌建, 地方管轄的,受政治影響很大——吏治清明的地方,驛站運營得好;官員上下沆瀣一氣的地方,官驛淪為虛設,遞上去的折子總是要經幾道手。

膽小的庸官敢截折子,膽大的貪官惡吏,敢把折子改得麵目全非,重新呈上去。

其後,折子進內閣是一重關, 進禦前又是一重關。

盛朝廣開言路,允許小吏越級上奏天聽,可天下每月的折子何止千百,一重重的官員替皇上“分憂”, 清簡折子, 能呈到皇上眼跟前的,每天撐死了也就十封。

剩下的,全在暗潮底下爛著。

該上去的奏事折沒遞上去,不該上去的請安折遞上去了……背後有無數雙操控政局的手,致使言路凋敝衰微,阻斷了清官直呈天聽的路。

影衛從南到北搭建了一張巨大的信息網,當然, 他們做的也不是什麼地道事兒,他們會在官書傳遞過程中偷偷攔截抄錄,篩檢出一切關鍵信件, 整理好送到主子麵前。

殿下一份,太子一份,事兒大的還會給老國公遞一份,請老國公幫著審度,背後又有無數幕僚文士一齊分析,是為“足不出戶,知天下事”。

若放到後世,晏少昰毫無疑問是個信息狂,天下事在不在掌中另說,他每天無數信息打眼前過,大事小事全得知情。

叁鷹寫好信,才剛送到靜海縣的樁點,那扮作掌櫃的探子賊兮兮笑著,雙手端來一隻木盒。

“新鮮的,一刻鐘前剛到。”

是隻紫檀木盒子,沒上鎖,盒子扁平狹長,還涼冰冰得凍手,盒麵上覆了層細白的霜。

瞧叁鷹一臉的狐疑,探子笑著說:“我可沒敢打開。這東西外頭裹了個冰盒送來的,天冷,冰還沒化乾淨呢,不知裝的是什麼時鮮。”

叁鷹晃了晃,隔著盒子聽了聽動靜,感覺裡邊的東西輕飄飄的。

他莫名其妙地端著這木盒回去了,交給芙蘭。

唐家落腳的那宅子巴掌大,幾個院裡全住滿了人,他二人不好往進混。好在這兩天趙夫人時時吩咐丫鬟過去送東西,芙蘭扮作丫鬟更容易混進去。

澡堂出事的第四天上午,唐荼荼才拖著一身疲憊回家。

在縣衙後院住著,事事不便,她腳腕上的傷也才剛結痂,好幾天沒洗澡了。

進門就要熱水,備好乾淨衣裳,唐荼荼舒舒服服泡在大浴桶裡,每一個毛孔都舒坦了。

她這一進的屋,除了個屏風隔斷什麼都沒有,簡陋得一眼能望到頭的屋子裡,不知何時多了抹亮色。

桌上放了隻彩瓷瓶,有一隻小白花豎在裡邊,有點蔫吧了,耷拉著腦袋,花枝倒還硬挺。

房間小,唐荼荼站起來一伸手就能夠著,拿在手裡仔細瞧。花是淡淡的白綠色,分了三層花瓣,每層都是五朵,層層疊疊攏著淡黃色的蕊。

就這一朵白花,說它好看是抬舉它,唐荼荼湊近聞了聞,也不怎麼香。

“芳草,這什麼花兒呀?都蔫吧了,怎麼還不扔啊?”

外邊給她守門的芙蘭喉頭一哽,捏著鼻子裝芳草的聲音。

“小姐,那是從五百裡之外快馬加鞭送回來的綠萼梅,還有一封信,壓在花瓶底下呢,您不看看嗎?”

唐荼荼心思分了岔,沒注意到這聲音的蹊蹺,濕手在臟衣服上蹭了蹭,摸過那封信。

信封上一個字沒寫,拆開裡邊,寥寥三行字。

——山中有一溫泉穀,路過時見三棵野梅樹逆時生長,初初破蕊,倒也彆致。

——已平安到上馬關,勿念。

嘖。

唐荼荼心想:雅致人啊,大老遠地送一根梅花,多浪費人力物力。帶點特產,帶點風乾犛牛肉也好呀。

她卻怎麼也收不住嘴角的笑,笑得想在浴桶裡跑圈,想潑水玩。

拿起來又逐字看了一遍,這回臉上一燒,還以氣音“呸”了一聲:誰念你了!安安心心打你的仗。

外邊珠珠喊她,一聲“姐——”剛開頭,房門就被推開了,唐荼荼手忙腳亂地把信塞進臟衣服裡。

手一滑,花瓶罐子噗通掉地下,碎成了四片。

唐荼荼:“……”

珠珠趕緊衝上來:“哎呀這麼好看的瓶子,姐你乾嘛摔了它呀?”

唐荼荼反過來嚷她:“你乾嘛衝這麼急啊!你……”

氣死個人。

她看見珠珠,忽的想起了前兩天在吉祥酒樓吃飯時,有個雅間名,那個詞叫什麼來著?

“什麼寄梅花?什麼意思來著?”

“驛寄梅花,驛站的驛。”珠珠脆聲說:“劉宋朝有一個詩人,他住在江南,他的朋友是鮮卑人,住在長安。國家在打仗嘛,兩人的友情全靠書信來往。”

“有一回詩人走在路上,遇見了一個送信的驛使,要往北方去,就說,‘哎呀,你幫我帶一封信給我的好朋友吧’。但是驛使不耐煩等他,詩人隻好從路邊折了一枝梅花,匆匆寫了幾句詩。”

“前兩句我忘了,後邊兩句是——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歌頌了兩人偉大的友情。”

唐荼荼嘴角的笑一秒拉平。

“哦。”

房頂上的芙蘭聽著裡邊姐妹倆胡謅八扯,心拔涼拔涼的。

而此時的邊關。

“殿下!殿下!收著千裡眼啦!”

一個大漢猛地掀開帳簾,兩旁侍衛還沒來得及提槍攔下他,葛二將軍靠著一身蠻力,撞開兩人衝進營帳了。

晏少昰披衣坐起,攏了個鬆散的髻。昨夜突擊哨衛營,查夜裡宿衛夠不夠警惕,他睡下時天快要亮了。

“殿下,這是太子親自指了小將護送過來的,好大兩箱子,不知道帶過來多少把千裡眼。”

這蠻漢捧著一個大箱,以與自己不符的、非常小心翼翼的力氣,把箱子放到桌上開開。

裡邊是一排簇新的望遠鏡,麵上塗了漆油,鋥亮亮的。

晏少昰看著他,在這套相似的眉眼中有些許恍神。

這是赤城守城將葛規表,葛循良一母同胞的弟弟,原本都是赤城人氏。

葛家上頭的祖宗是學問人,給兒子取名也取得雅致,恭謹循良、行應規表,要他們做善人,行善事,做人做事謹守尺度,彆出格。

老祖宗對子孫的期冀全藏在名字裡了。可惜兄弟倆都奔著歪路長,個頂個的五大三粗,腰圓臂鼓,得盯著,罵著,叫他們定期修理儀容,不然一臉大胡子油得能結成綹,起了戰事時活像兩頭野熊。

但軍中將領各有天性,智勇雙全的不少見,智如諸葛七竅玲瓏心,勇如關公千裡走單騎、過五關斬六將的,那是野史,聽個熱鬨也就罷了。

為帥者,是得會調度人才,不可苛求人才全如你心意。

擅謀略的,肚子裡滿腹折曲,往往也會有多疑的毛病;擅營兵布陣的,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最是重視情報,但敵情多變,有時探子不一定能鋪出去,常常叫人閉目塞聽。

也同樣需要有葛家兄弟這樣的莽夫,憑著一股莽悍剽勇,毫不顧慮地往前衝,往往有奇效。

可惜……

晏少昰目光從他臉上移走,轉到腦子裡的是另一重猶豫。

葛規表帶的兵,軍中謔稱“蠻牛陣”,也常常有人胡亂叫,喊他“牛將軍”。這一支兵練兵練的是穿重甲、騎悍馬,馬也是肚腹披甲,連人帶馬加上鐵甲,一身將近三千斤。

一遇大戰,立刻轉為前鋒營,因為分量太重,馬跑不快也跑不遠,專門用來衝散蒙古騎兵軍團,一旦能衝進去,就如蠻牛一樣在敵人身上狠狠掀開了口子。

隻是前鋒營,怕是有去難回,這一戰起碼要折損十之七八。

葛循良戰死,他那獨子還是沒消息,葛家就剩這一個男丁了。一臉大胡子底下全是因寒風和乾燥崩裂的血口,常常叫人忘了、又冷不丁地想起來。

——這青年今年二十四,還沒娶妻生子。

葛規表正拿著望遠鏡挨個檢查,後頭一排將領魚貫而入。

“老遠就看見牛將軍扛著好東西回來啦!是不是咱們的千裡眼到啦?”

“可算是能人手一個了。”監官揶揄道:“殿下寶貝他那個,誰借也不讓,弄得咱們一夥人隻能輪著用一個千裡眼,每回爭來搶去的,新的再不送來,遲早打架。”

沒法兒。廿一心裡發笑:誰讓姑娘隻親手做了倆,還刻了“平安”二字,殿下平常都拿棉套包著,能舍得拿出來望望敵情都算是不容易了。

“走走走,上城牆試試這新寶貝去!”

一群將軍前後腳爬上了城樓,登高望遠。

城牆上寒風淩冽,又因為圍護城門的甕城與左右兩處箭樓,擾得大風亂向,雪籽刮在臉上如刀割。

天天見雪籽,卻連地皮都覆不住,這地方始終下不起一場像樣的雪來。

“怎麼灰茫茫一片?我這眼是不是壞的?”

“哈哈哈蠢驢,你得調這旋輪,自個兒轉一轉。”

“胡監官,你拿反了。”

“好家夥!當真是千裡眼,望得可真遠啊,我怎覺得這套千裡眼比頭一套看得還遠?”

“想是改良過了——殿下來瞧瞧!”

晏少昰接了一個新的,看見上頭拴了根繩,一猜就知道用意了。

這群糙漢,看著不修邊幅,其實常年在邊關苦寒之地駐守的將領,都知道憐惜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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