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第 201 章(2 / 2)

我力能扛鼎 宣藍田 10068 字 5個月前

唐荼荼聽著老大夫的吩咐,坐診床尾,給那人按住腳。

“摁好嘍!彆撒手啊。”

這病人已經口含了麻沸散,半張臉都是麻的,叫他們這陣仗弄得七上八下的,心懸了老高。

鄺大夫雙膝夾著病人的腦袋,以一根燒得滾燙的短銅釘插入牙洞。他眯著昏花老眼,手卻異常得穩準狠。

滾燙的釘子按上去,診床上的病人聞著了熏肉味,嚇得嗷嗷直叫。

鄺大夫眼疾手快地給他塞了一團布巾,不讓他閉住嘴,笑嗬嗬說:“該你疼,這一嘴的火,味兒這麼大,可熏死我了。”

這民間土法看得唐荼荼腮幫子疼,轉念一琢磨,好家夥,這跟後世的根管治療其實是一個原理,都是要弄斷壞死的牙髓,切斷病灶。

隻是這個時代拍不了影像,拔牙工具少,看起來就會顯得瘮人。

床上的病人直挺挺躺了半天,等緩過了那陣疼,再把銅釘取下來。牙齒裡隻留下一個窟窿,待清洗乾淨了,以一小塊薄金片敲出牙齒形狀,嵌在上頭阻斷牙髓腔,就成了半顆金牙。

老大夫一巴掌拍他臉上,打得病人一個激靈,罵了一聲,自個兒站起來了。

臉上覺得疼,這就是麻藥勁頭過了,老大夫樂顛顛一笑:“已缺兩邊廂,又豁中間個——餘下三五顆尚能使喚,還能嚼兩年燒餅呢,挺好挺好。”

杜仲是解剖過死人的,他對麵部牙齒的了解算不上通熟,膽量卻不比行醫幾十年的老大夫差多少。

他觀摩了兩天,就敢上手試著去拔牙了。

深處的大牙難拔,他先從門牙、虎牙上手。幾天之內,鄺大夫從站在他旁邊耳提麵命,變成了坐在搖椅上哼小曲,不再手把手教他了。

唐荼荼樂了:“這算是出師了?”

鄺大夫一哂:“出師還早著呢,他誌不在此,學個門道兒、練個手熟就行了。”

誌不在此?

唐荼荼微怔,這是說杜仲沒想做五官大夫?還是彆的什麼意思?

她窺了窺杜仲表情,沒看出一點端倪。

接完今天最後一個診,唐荼荼隨著杜仲一起離開,出門趕巧了,正好看見醫館門前有衙役在布告欄上貼新的順口溜。

近來天氣無常,保不齊哪天就下雪,布告欄頂上加寬了簷,貼的也不是白紙黑字,而是在白絹上蘸著黑色漆料寫的,漆料裡油分足,字跡受了潮也不會糊。

弘揚醫學之路初初開了個頭,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走。

唐荼荼沒忍住蹦了兩步,想起來身後有人,趕緊頓住——她在這個軀殼裡呆太久了,都快要忘記自己是個成年人了。

但高興是沒必要掩藏的,她回頭,笑盈盈問杜仲:“小神醫,感覺如何?”

杜仲輕飄飄歎一聲:“姑娘又笑話我。”

外人叫他“小神醫”,杜仲聽著跟喊他“大夫”沒什麼兩樣。自己人這麼喊他,他總是要局促起來,輕咳一聲:“不敢當,不敢當。”

唐荼荼拍拍他肩膀,這孩子發育遲緩,個頭長得磨蹭,拍他肩順手得很。

“拿出神醫的架勢來,等咱們的印坊開了,印的可不止是順口溜。到時候,還是得拿你‘禦醫親傳弟子’的名頭鎮場子。”

杜仲:“姑娘還要印什麼?”

“那可太多了。”唐荼荼掰著手指數:“有眼保健操,廣播……咳,健身體操,就是比五禽戲太極拳簡單一點的,懷孕的婦人也有助產操。”

杜仲蹙起眉,遲疑著跟念了一遍:“懷孕……助產操?”

他一皺眉,唐荼荼隻當他是覺得這個不妥,解釋說:“這操的運動幅度很小,主要是保護孕婦腰腿、糾正產位的——這個不急,我們慢慢琢磨一套動作出來。”

生孩子是一道鬼門關。盛朝承平已久,也不缺糧,百姓平均壽數能有四十出頭,但如果把夭折的嬰兒也統計進去,這個“平均壽數”怕是要嘩嘩減五歲。

而母子一體,嬰兒夭折多是因為生產不順,母親也未必能過得了這個坎。

唐荼荼步子大,走得又快,因為不習慣與人同行,她自個兒想事情想入神了,沒一會兒就走杜仲前頭去了。

杜仲憂慮地望著她的背影。

出門前,師父的叮囑言猶在耳,師父說“唐姑娘性子沉穩,思慮周全,你跟在她身邊做事,最為妥當”。

他想:這兩個詞,哪一個與她沾邊了?

這才幾天,養生順口溜快要傳遍了縣城,大概不出半月,就會傳遍鄉村。

百姓愚昧,懂的醫理沒有半分,要是樣樣依照著順口溜做,回頭再冒出什麼大疾小病來,會不會怪罪到她頭上?

孕婦助產操……誰家懷孩子的婦人不是香餑餑,丈夫和婆婆媽全盯著那個肚子,誰家養胎不是靜坐休養、不讓走不讓動的,一天四五頓大魚大肉喂進去,盼著生個大胖孫子。

能聽得進醫囑、讓婦人少吃多餐的,那都算是懂事明理的人家了。

她竟然敢教婦人做操……弄不好會好事變壞事。

杜仲想到此,連忙追了幾步,想要打消唐荼荼的念頭。

走近巷子時,遠遠地卻聽見了哭聲。

那哭聲是從衙門後門處傳來的,唐荼荼和杜仲對視一眼,連走帶跑地趕過去。

衙門外站著幾個臉熟的人,攙老攜幼的,衝衙役哭喊著:“差爺,求求您快告訴我們小杜大夫住哪兒吧!大夫說我家八寶藥石罔醫了!”

八寶……黃八寶?!

唐荼荼一個激靈:壞菜了!

她之前讓唐大虎盯著黃家,就怕黃八寶那重度燙傷的兩條腿出什麼事。最近一忙起來,竟把這事兒給忘了,唐大虎天天跟著衙役發傳單,哪裡顧得上盯黃家?

眼下,他家的爹娘子女都來了,還有他那位跋扈的夫人,脂粉不施,臉色白得瘮人。

一轉頭望見杜仲,黃夫人踉蹌地撲過來,衝他跪下了:“求神醫救救我家男人!您快看看他!他今早昏了半個時辰,大夫說隻能摸著氣兒摸不著脈啊。”

“起來。”

杜仲眉頭捋不順,輕淡地斥了一聲,從她身側行過去,沒受這個大禮。

黃家人以為他這是打定主意不救了,張嘴就要哭嚎,卻見杜仲停在了馬車前。

他家人駕了一輛馬車,車簾掀起,裡頭的黃八寶氣息奄奄地倚著車壁,他下半身全失了力,竟坐不住,直往一邊倒。

半來月沒見,這人瘦脫了相,以一席厚厚的被褥蓋著腿。

杜仲掀起來一看,一股醺鼻的臭氣混入風裡。

作者有話要說:  剛者不堅牢,柔底難摧挫。不信張開口角看,舌在牙先墮。已缺兩邊廂,又豁中間個。說與兒曹莫笑翁,狗竇從君過。——《卜算子齒落》辛棄疾

翻譯是:堅硬的事物容易折斷,而看起來柔軟的事物往往生命力頑強。如果不相信就張開嘴看看,舌頭完好無損,牙齒卻已脫落。

兩邊的槽牙已經掉光,中間的切齒也開了個大洞。孩子們不要笑我稀落的牙齒似狗洞,這洞可以供你們進出耍著玩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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