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第 203 章(1 / 2)

我力能扛鼎 宣藍田 9592 字 5個月前

手術分兩次做, 先截潰爛更嚴重的右腿,再截左腿。

杜仲眉眼沉靜:“我以金針試過, 右腿主血脈中血滯難行,活血不多,還沒結出血栓。壞在膝下,膝蓋骨還是好的。先截這條腿,直接向上半寸斷掉主血管便是。”

唐荼荼聽杜仲思路清晰地說完,儘管她聽不懂, 隻瞧杜仲胸有成竹,也知道他是有五成以上的把握了。

周圍幾雙眼睛亮得發光,恨不得把杜仲每一字都背下來,奉為圭臬。

這是縣學念書的幾位醫士,上回澡堂出事, 他們就來幫過忙的。

縣學不分少爺姑娘都能上,大夫裡頭也不乏女醫, 但學了瘍醫的多是少年。因為潰瘍爛瘡傷處不體麵,又有久漏瘡、花柳病這樣的, 醫家顧慮多,一般不讓姑娘家學這個。

幾個少年人學醫幾年,還沒正兒八經見過血。學館裡邊要是誰長個癰腫疙瘩, 都得趕緊跑學館裡, 一群同窗比個石頭剪刀布, 爭一個操刀的機會。

自衙門留下傷病號以來, 這些醫士三天兩頭往縣衙跑,一聽杜仲需要人手幫忙,提著醫箱就奔來了。

每人被發了一身白大褂,一頂裹頭發的大白帽, 還有三雙橡膠手套。那激動的勁兒,各個像手裡捧了什麼奇珍異寶。

杜仲一回頭,皺著眉訓人:“手套珍貴,這會兒戴上做什麼?臟了還得拿藥液浸洗。”

“好好!聽師父的!”趕緊好好收起來。

唐荼荼瞧得直笑。

連她也沒有想到,這些平均年紀十七八的半大孩子,會是瘍醫證治的第一批實踐者。

青年人,朝氣蓬勃的,什麼也敢試一試,比他們故步自封的父輩好很多。

而醫學一科永遠是經驗科學,摸索與實踐出來的真知。敢邁出第一隻腳,路就能走下去了。

王家祖上那位著書的大牛,博聞強識,一輩子編了一套集醫家大成之作,可惜時局不利,潦草收場。

江茵用大半生配齊了手術工具,填補了解剖學的空白……

前人鋪成石階,引著後人一步一步往高處走,往無限接近科學的地方去。

唐荼荼輕快一笑:“好啦,彆喝水吃東西了,該解手的趕緊去,屋裡東西都備好了。”

一群大孩子齊排排進了內屋。

唐荼荼把黃家人召齊,想替杜仲加一道保險鎖。她怕杜仲費心費力去治了,仍然救不回來,回頭黃家會咬著他鬨。

於是她說:“太太既聽了先頭那馬神醫的話,心裡也該有數,您家郎君如今是大危之兆,整個天津城裡無人能治,我家小神醫願意試著治一治,隻是因為醫者仁心。杜仲會儘全力給他治,但結果好壞不由他做主,既要看天意,也要看您家郎君的求生意誌。”

這話分明跟昨兒那話是一個意思,黃家人麵麵相覷,不知唐姑娘怎的又說起這個。

黃夫人謹慎問:“姑娘是說……?”

唐荼荼:“您家要是想清楚了,就簽了這份知情書,回頭不論結果好壞,不能再像上回那樣鬨事。”

她說得條理分明,黃家人哪有不應的道理?仔仔細細捧著那張紙去讀了,隻見上頭寫著——

【病患(空白),雙下肢壞死,經杜仲大夫審慎考慮,在病患家屬的同意下決定采用截除雙小腿手術,手術風險極大,有性命之憂。

若直係家屬簽字畫押,則表示對手術內容和風險全部知情,但術中若出現極危情況,大夫采取各種搶救手段而無暇另行告知時,不承擔任何責任。

另,此項手術開前人未有之先河,彆出機杼,不論成與否,都會載入《王氏瘍醫證治準繩》一書中,印發給天下千百大夫查閱。

簽名:(空白)

手印:(空白)】

這契書一式兩份,最上頭竟蓋著官印,大紅的印泥還是新的——趙大人不在,唐荼荼去縣丞那裡討了他的官印。

一旦簽字畫押,這就算是結了官契,再鬨事,能傳衙役直接轟出去。

黃家人一字一字讀了半天,總感覺這冷冰冰的契書句意擰巴,句子又長,得一字一字揣摩裡頭有沒有陷阱。

唐荼荼坐在一邊,等著他們摳字眼檢查。

這手術知情書,是媽媽最後一次手術前她見過的東西。那時,唐荼荼已經是上初中的大孩子了,爸爸拿著那張紙,一字一字給她念過的。

爸爸把她當成有主見的大人,父女倆一起簽了字。

十二年過去了,情景仍曆曆在目,這套幾乎是複製過來的模板,隻換進了一些古語,添了最後一段話。

黃夫人謹慎問:“姑娘是說,我家八寶怎麼治的,治好治不好,你們全要編纂成文,寫進書裡頭?給那好些人看?”

這又不是什麼體麵事兒……

她猶豫的工夫,自家閨女已經搶過契書給爹爹看去了。

內屋的黃八寶吆喝一聲:“好!這還想什麼?這是醫家聖賢書,縣官那大名兒都未必能入得了書,何德何能叫我一介草民名垂千古,這是老黃家祖墳上冒青煙了!”

唐荼荼太喜歡這病人的性情了。

黃夫人真是哭笑不得,一咬牙,喚來兒子:“昭兒,你來簽,今後你就成咱家頂梁柱了,你簽!”

唯唯諾諾的黃家子被母親這話一激,紅著眼,鼓起了胸膛,終於有個爺們兒樣了。

杜仲瞧著這從未見過的契書,也提筆,端正寫下了自己的名字。抬頭再看唐荼荼一眼,目光似審視。

唐荼荼坦坦蕩蕩任他看。

外科走的是令今人聞之色變的路,她想從零開始,立起一套規範的手術流程,讓敢於嘗試治必死之症、敢於提起針刀的先行者,都不必有後顧之憂。

簽好兩張契,一邊一份保管,唐荼荼隨杜仲進了內屋。

杜仲盯著幾個醫士淨了手,盤起頭發,穿上白大褂,又洗了一遍手,這才戴上手套。

他自個兒伸手,貼在黃八寶的額頭摸了摸,感覺體溫漸低。

他強笑了一下:“這是麻沸散見效了。”

唐荼荼看出來了,杜仲分明也想像鄺大夫那樣“狂”妄地拍病人一巴掌,笑一聲:“哈,你的命就交給我了。”

但他沒能笑出來。

於是,這小神醫隻五官僵硬地說了句:“睡吧。就算做不好,也必定叫你醒過來,與你家人道個彆。”

這話竟比“我一定治好你”還管用,黃八寶緊繃的神經鬆懈下來,在麻沸散的藥效中閉上了眼。

留有告彆的餘地,人總歸是能走得從容體麵的。

唐荼荼挑了個牆角坐下,端著筆記本,她本想記下手術流程,奈何屋裡人太多,診床邊上圍了一圈,擋得她什麼也看不著。

隻得轉而去記他們的話。

這醫士問:“為何要切這樣的刀口?留這一塊皮作甚麼?”

杜仲:“去了骨與肉,還要將皮瓣縫回去包裹住膝頭,像縫雙襪子那樣。”

那醫士驚歎:“這就是血管啊……”

杜仲:“最粗的、鮮紅的這條是主血管,要在殘端打雙結,防繩結滑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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