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第 207 章(1 / 2)

我力能扛鼎 宣藍田 10676 字 5個月前

“娘!爹!快來看呀, 放焰火啦!”

京城一年大宴小宴、千秋宴萬歲宴,一年能放七八回焰火,珠珠每回見了, 仍激動得能把地跺出個洞,蹦著跳著滿地轉圈。

“來啦來啦!”

天津城焰火放得早,這天子渡必要有京畿的氣勢,從鼓樓、北大關軍營到天津城五個縣, 焰火輪著放, 每一個時辰放三回, 東邊的剛停,西邊就接上了,保管叫這個“長算盤”形狀的城,任何地方的百姓都能賞著。

靜海縣地界偏中, 沒漏過一場, 漫天的彩花與煙塵蓋住了天。

唐荼荼被這震耳的轟聲驚地捂住了耳朵,這動靜,這高度, 不像地麵煙花。她叫了聲“葉先生”。

葉三峰沒聽著。

唐荼荼扯扯他袖子,指著煙花迸射的遠處:“那邊是不是北大關?”

葉三峰點頭,也扯著嗓門回她:“確實是北大關軍屯, 這種節典的禮|花|彈都是在軍營放的, 不讓百姓經手, 炮火製造庫也在軍營中。”

那裡就是總兵府了, 唐荼荼記住了這個方位,有點惦記杜仲。

公孫老爺說年前送他回來的,這都除夕夜了,還沒見著影兒。

宅子裡的雇仆都回家去過年了, 剩下的有兩戶家生子,是老宅跟過來的,還有幾個長契雇仆。

從京城跟過來的都是忠仆,不好虧待,唐老爺揮退那些虛禮,把正廳的桌椅重新擺了,熱熱鬨鬨擺了三大桌。

葉三峰端一杯酒,笑著起身:“夫人小姐都不開腔,這杯先由我敬老爺罷。”

“今年,老爺自請外任,這是不破不立的大膽略——葉某來的路上還尋思老爺肯定吃不了這苦,這一個來月我走了半個縣,實覺此縣百姓民智未開,窮得有道理,這地界遠遠比不上京城。”

“老爺選了此地磨礪,還沒上任,您就見天的走東跑西,巡視縣學,案戶比民。老爺真是到哪兒都能踏踏實實沉下心做事,葉某佩服!”

說完仰杯一敬,自己乾了。

唐老爺才要搖手,一臉的愧不敢當。

唐荼荼不願意看爹總這麼謙遜,年後二月就要上任了,老這麼和氣溫厚怎麼行?如何壓得住衙門那一群老油子。

她立馬鼓掌:“葉先生說得好!爹當得起這誇獎!”

引得一屋子家仆紛紛應和:“是啊,老爺是要乾大事兒的,我們擎等著老爺飛黃騰達,帶咱們全家更紅火呢。”

一片歡聲笑語中,最後一道大菜端上來了,是海河入海口能撈著的最大的洄遊魚,一條魚有七八斤重,頭尾俱留,是最有分量的“年年有餘”。

“第二杯就由我敬老爺吧。”

唐夫人側身,端起酒,張口說出來的話好像是提前打好腹稿的。

“人都說賢內助,賢內助,偏我笨口拙舌,來了天津這許久,也沒給老爺幫上什麼忙,但我做事兒慢點,仔細點,也出不了什麼紕漏,老爺且容我慢慢學吧。”

她一口喝不下那麼多,嘗了一小口,辣得眉眼斜楞。

瞧老爺眼裡浮起淚意,伸手要握她的手背,唐夫人瞪一眼,給他手瞪了回去,又端著當家夫人的威風,起身敬大家。

“要我說呀,家裡不能全仰仗老爺一人頂門立戶,各位在咱家多年,忠心不二、做事伶俐,任誰都是看在眼裡的,咱們一起幫著老爺,把這衙門撐起來。”

“夫人說得好!”

唐夫人又揚聲說:“年後的辛苦不比從前,到了二月,咱們就漲月錢!”

這下,整廳人都沸騰了。

鬨過半晌,各桌開了席自己熱鬨,唐夫人起了點促狹心思,問:“老爺來了這一個多月,有什麼收獲與體悟?”

她是打趣,滿桌人都笑吟吟望去。

唐老爺卻放下了筷子,出神想了半晌,唏噓道。

“曾在禮部,六部裡頭我最羨慕的卻是戶部,戶部掌戶籍、財經、土地、軍需,錢財調度、國賦盈縮全由戶部管著。”

“這一部人員比餘下五部加一塊都多,設置有九品十八級官,郎中、主事底下,還有度支、書吏、算盤使,管倉的管錢的數不清,最底下還有行走無數。”

“一層一層官員疊床架屋,一套班子竟有將近千人!——每年年底核準官員俸祿,戶部的俸祿總數大得讓皇上看了都得愣三愣。”

“禦史總要先拿戶部開刀,說官兒太多啦,要‘裁撤冗官,精簡吏治’,我也跟著信了。但每年精簡,每年裁汰,戶部的官數總是減不下來。”

“你們可知道是為什麼?”

誰也不知道,連見多識廣的葉先生也聽入神了。

唐老爺歎一聲:“因為一切民生政務奏到皇上麵前,就隻剩幾個數了——江南清吏司上報,當地墾出新田多少多少;山東饑荒,招撫安置流民多少多少;軍需撥放款項多少多少——呈到皇上眼前的,全是一列一列的數。”

“什麼民為邦本,民殷國富,沒親眼得見,總是隔了那麼一層。”

唐老爺眉宇凝重:“直到這地方一看,哪裡有能裁撤的官呐?一縣民生政務得幾百人才能分任,各司其職。這麼多人,仍防不住蹦出什麼紕漏岔子,可咱們縣才多少人口?六萬多人——全天津,全北方,全天下又有多少萬萬民?”

“縣官縣官,都說是七品芝麻官,可民生大事吊在身上,不能鬆懈半分啊。”

他這一番話,一下子把酒來酒往、歡歡喜喜過除夕的眾人給說愣住了。

唐老爺發現自己攪合了氣氛,立馬說:“大夥兒吃自己的,是我說多了,該罰!”

自己滿飲一杯,笑著坐下了。

席上眾人又熱鬨起來,仆役們隻看身前一尺三寸地,做好分內之事就很好了。

主桌上幾位先生、唐夫人都陷入沉思,甚至十一歲的珠珠小丫頭,也皺著細眉想了想爹的話。

如果官員都有事兒可忙,那就不是“冗官”了。唐荼荼腦子轉得快,這些土地、人口、稅賦的數據,說到底,都要歸到統計學上去。

拿全國人口大普查為例,即便在後世的和平年代,有各種科技加持著,人口大普查需要調度的工作人員也得上百萬,放在這時候簡直是不敢想的事兒。

要是人員分工不周密,各府、各省庶務之間有重疊,數據上報不及時,那簡直是統計學的災難。

更讓唐荼荼驚訝的是,這時代竟是有全民數據庫的!

不管說統計得細不細,方法夠不夠先進,單說當權者如此重視統計工作,就是件讓人驚喜的事兒了。

“荼荼,趕緊吃魚呀,醬油蒸的,你不是最愛這個味兒麼?”

唐荼荼知應了聲,融入全家的熱鬨裡。

宅門緊閉,門房也沒留人,還是唐大虎耳朵尖,聽到有人敲響了大門。他一個箭步竄出去,不多時,又邁著大步回來。

“姑娘,公孫老爺親自送杜仲回來啦!”

唐荼荼:“在哪兒呢!”

宅門外,幾十個披甲執銳的兵士列成方陣,站在門前鏗鏘有力地喊:“大直沽海衛所,奉大將軍命,送杜神醫回家!”

吼聲氣勢雄渾,惹得巷子裡左右人家都開門出來看。

這陣仗,唐荼荼止不住臉上的笑了,怪道杜仲遲遲不回來,原來是被奉為座上賓了,舍不得回來呀。

馬車車簾掀開,裡頭的郅勇伯似喝了點酒,赤紅著臉,擺了擺手,示意自己不便下去,隔著窗與唐老爺說了幾句話。

杜仲踩著腳凳下了車,幾乎是被士兵撐下來的,落地腳一軟,唐荼荼眼疾手快攙了一把,連忙喊了兩個家丁把他架住。

杜仲歪著腦袋瞅她一眼,又仰頭瞅了瞅家門,看見“唐宅”二字,眉眼直笑。

好嘛,一股酒味,不知道喝了多少。

唐夫人輕聲埋怨:“怎麼這麼晚才回來?胡嬤嬤,快吩咐廚房再添幾道新菜。”

“可不敢吃了,再吃得頂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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