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第 250 章(1 / 2)

我力能扛鼎 宣藍田 10577 字 5個月前

天行赤眼往往爆發於潮熱的夏秋季,在寒冷的冬季傳得這樣生猛,就確鑿是病毒性結膜炎了。再算上5-10天的潛伏期,今已感染的已不可計數。

清明之後就要立夏了,再這樣傳下去,整個天津都得封。

日頭正高,印坊後院卻掛了白燈籠,白幡沿著幾條回廊轉角,一路引向後門去,似一條通路。

選時間在大晌午,是因為這時間天氣暖和,人體循環生氣最足,不容易受寒著涼。掛白燈籠卻是因為要做嬰靈道場,仆婦們把燈一盞一盞點上,寺裡請來的高僧已經念起了經文,落胎是傷子嗣福的事情,能立刻消解了才為好。

饒是唐夫人早經人事,還是被這場麵驚得手足發冷,喝了杯熱湯暖身,撐起一抹笑進了屋裡。

“這是寺裡開過光的如意結,咱們一人係一個,妹妹們瞧外邊那麼些大夫,都護著咱們呢,誰也出不了差池。等發作起來了,也有止疼的藥……”

唐荼荼向屋裡望了一眼。兩位婦人一間屋子,四間屋裡卻都是死寂的,聽不著說話聲。

全縣城最好的幾位帶下醫都在這兒了,領了官差事,沒人敢鬆懈。隻有杜仲一點不懂這門類,他師父王太醫所經手的醫案全是宮中娘娘的,不能透露給他半句,這帶下一門是一點沒教過他。

醫士們繃緊精神熬製落胎藥時,唐荼荼一路避著人,帶著杜仲出了縣城。

年掌櫃坐了一輛不起眼的灰頂篷車,跟在她的車旁。

“山西寧夏甘肅青海幾省,但凡有鹽湖的地方,都派了人去。晉陝兩省的鹽湖沒結出東西,榆林城外的鄂托克先傳回了信兒——姑娘不知道吧,那地方在大唐之時就有‘鹽州’的美譽,當地百姓采了千年的鹽,也不知道‘堿’是什麼東西。”

說話間,年掌櫃極其隱晦地瞧了瞧唐荼荼的神色。

當地人都不會叫的東西,唐姑娘言之鑿鑿稱作“堿”,這東西竟像是她賜名的了。

“姑娘所料不錯,那湖畔確實是結著白霜的,冰麵上全是白霜,朝著湖畔蔓延開半裡長,仿佛一地白雪。也好收撿,一個人一天能采幾十斤,當地人用這東西做饅頭糕點,做出來的糕點煊鬆,口味奇美。”

唐荼荼輕輕舒一口氣。那是結晶堿,是溶於水的碳酸氫鈉,俗名小蘇打,有了這東西,提純碳酸鈉是沒問題了。

可是地圖上……

“那是西夏的地界了,當地人讓你們動他們的湖?”

年掌櫃一奇,他自己看著地圖還要認認黃河打哪兒過,榆林長城從哪兒開口,姑娘想也不想就知道那是西夏地盤了。

年祿台低聲速語:“大主子說殿下軍機繁重,萬萬不可拿旁的事叫他分心,遂把自己的白章給了咱們,令事急從權,一路上各地大行方便之門。這白疙瘩塊也不值錢,花耗不多。”

天底下隻有皇上能拿大塊的玉雕刻寶印,太子皇子的寶印都是金鑄,金章為公印,示官階爵秩。而白章是太子的小玉印,不論何地何事,任誰手寫一封公文,蓋上此印,就等同於太子私旨的效力了。

對一國儲君來說,這枚私印給的簡直兒戲了。

唐荼荼抿著唇,頭抵在窗框上,抵著馬車的晃動,忍受腦袋一陣陣的暈。

紅眼病一爆發,所用的中藥會以幾何倍數增長,官書裡明明白白寫了要征集各醫館藥堂的藥材,可想而知全縣的藥材儲備是不夠的。

按杜仲的藥方算,服藥九日才僅僅能褪紅血絲,還不能算是痊愈,得防著病情反複,喝藥敷眼的時間會更長。

全天津沒那麼多疫病所,新增的病人遲早得開始居家隔離,由醫館藥鋪統一發藥,全縣每天的花用奔著千兩銀子走,生理鹽水成了迫在眉睫的事。

這一路沿著鄉道往郊野行,馬車走了一個來時辰,遇了四道關卡,有紅眼病的全不能過,直接送到鎮上疫病所去。

唐荼荼望了望外邊,大晌午,鄉道上除了差役和民兵,竟瞧不見什麼人。

官道縣道一封,集市限流,街道嚴查,一縣的生產商業活動都要停擺。這麼著來上一個月,就得掏空整個縣今年的鹽稅,全縣全年三分之一的收入就出去了。

杜仲又瘦了,占了馬車一角,幾乎整個身子都藏在了車窗照不到的陰影裡。唐荼荼沒看他,仍然覺得這道視線膠在她臉上,看得她口乾舌焦。

什麼“大主子白章”,什麼“殿下”,不知杜仲能聽懂多少。

她要做生理鹽水,瞞誰也是瞞不了杜仲的。

外邊車夫“籲”了一聲,馬車裡讓人直犯惡心的晃動總算是停了。

“姑娘,到了。”

唐荼荼下車望去。

東鎮少高山,多坦原,因為依著海河,山林和河網密布,她腳下這塊就是一片有山有水、冷冷清清的好地方。

挨著河,因為三酸兩堿的製備需要有充足的水源;取矮山,因為上遊的山泉水相對清澈。

地段開闊平坦、人煙罕至,則是因為唐荼荼也不知道源源不斷地造生理鹽水,排酸排堿、燒鍋爐,會造成多嚴重的汙染。

天初初化凍,林中有濕霧籠著,臟空氣不容易循環走,所以得找個高處。再考慮儲運條件,得挨著鄉道。

她在地圖上圈來圈去,整個東鎮可選的地方也就這麼一個了。

山頭稀稀拉拉六七個一進院,籬笆院牆小瓦房,石桌石凳都有生活的氣息,仿佛炊煙才剛熄。

叁鷹:“這一片屋舍都是臨時騰空的,是幾家散戶,掏點銀子讓人家遷去城裡住了。要是有祖廟宗祠的,想攆人家走就不容易了。”

院裡擺了十幾口大甕,裡頭全是白花花的鹽,有天津本地的海鹽,也有寧夏與山西的池鹽、川府的井鹽,他們把能找來的所有細鹽全找齊了。

地上摞了十幾個木箱子,裡頭東西多是石頭質地,紅的白的綠的,質地顏色各有分彆。

這是石灰粉,那是毒重石……

唐荼荼蹲下要拿,又怕跟自己手上的汗反應了,弄出什麼灼傷來,拿布包了手,用火鉗夾起幾塊湊近看。

質地比她想得要好,好許多,有雜質的原礦該是有雜色的,這幾樣礦的顏色卻相對純粹,是各地粗加工提純過的,做畫畫的色料是夠用了,製備生理鹽水不知道能不能行。

“姑娘看看是不是這幾樣?”年掌櫃問。

唐荼荼:“我不知道,試了才知。勞煩您找幾個手腳麻利、記性好的,穿上利落的衣服,多穿幾層,手上也要戴防護,石灰和綠礬都會灼手。”

她說話,旁邊兩個綠衣小吏竟提筆就記,唐荼荼愣了下:“這些你們不用記,試錯的配方沒什麼好記的,我自己記就行了。”

兩位年輕的小吏含蓄一笑,沒有停筆。

唐荼荼愣了一愣,跟年掌櫃對視一眼,從這大掌櫃諱莫如深的視線中明白了。

這是知驥樓的士子,太子的人。

唐荼荼暗暗笑自己,還是她想得淺了,就說太子怎會毫無顧忌地把私印給彆人用,原來也是在她身邊放了耳目的。這二位記的不是生理鹽水製備方法,而是她的一舉一動。

看他們手裡都有家夥事,背了一個小木箱,繞過後頸挎在脖子上,繩帶長短可以調整,木箱裡裝著文房四寶,箱蓋平放,正好可以在上頭寫字。

不管走到哪兒,站定就能寫,寫橫平豎直的楷字都不打哆嗦,是個好法子。

她在二殿下身邊呆久了,認人的眼力也長進了。儘管這些人為了避人耳目,穿的都不是什麼富麗衣裳,唐荼荼還是能一眼認出哪些是影衛,哪些是年掌櫃家的仆役,而幾位換了衣裳、穿上了粗服的都是士子。

那行走的步態,說話文縐縐的腔調,大約也是知驥樓出來的。

提純粗鹽,鐵鍋是萬萬不能用的,鐵鍋幾乎會和所有的材料起反應。坩堝準備了兩樣,從京城送來的石英鍋,還有厚實的陶瓷鍋。

人手端了一鍋鹽水,站定了。領頭的人約莫四十年紀,含笑道了聲:“我幾個愚笨,姑娘說得慢些,要是做錯了什麼,姑娘隻管罵。”

唐荼荼忙說不敢不敢。她捋了捋思路開講。

“這些市麵上的鹽,咱們給它個統稱,叫粗鹽。這些粗鹽雖然看著乾乾淨淨,實則裡邊都有雜質,提純需要一遍粗提,再一遍細提。”

“諸位仔細看,鹽粒裡混著一些很小的棕色、綠色的粉末,那是泥沙和沒篩撿乾淨的海藻,粗提就是要把所有不是白色的粉末弄出來。這些雜質不溶於水的,鹽化了,它們化不了,能用最細密的絹布濾出來……”

她講得慢,幾個文士沒做過這事,神情專注又緊張,隻覺得比坐號房裡考試寫卷子還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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