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第 276 章(1 / 2)

我力能扛鼎 宣藍田 10867 字 5個月前

幾萬元兵被盛朝的火炮追著屁股打,朝著克烈部奪路而逃。

這些巫士見慣了戰場,枕著炮聲都能睡著,隻有幾個年紀小的靈童子,聽見戰火的聲音還會怕一怕,偷悄悄地往亭心看——那裡邊坐的是德高望重的老巫覡,在給聖子講學。

老巫覡肉身出於乞顏家族,與鐵木真同部族,半輩子都活在殺戮中。身後火炮激起滾滾硝煙,簌簌的灰土落了他滿頭,乞顏巫師眼皮也沒眨一下。

“它希噶希蘇木,蘇卜蘇哈……”

口中念出的巫咒似歌,又似吟誦,有奇妙韻律。

烏都臉色煞白,一個字沒聽進去。

炮彈的落點越來越近,盛朝的騎軍不停從硝煙中衝出來,巨大的炮車跟在後頭,戰鼓聲與炮彈轟炸的聲音不絕。

他頭頂落下一隻手。

老巫師撫了撫他的發頂,隻覺這孩子頭發細軟,未來將會護佑整個草原的天神啊,今隻是隻柔弱的兔子。心念至此,不由得放緩了語氣。

“不必回頭看。您是長生天的兒子,是我們的神,您若勇敢堅毅,隻看著前路,我們的將士將無往不利;您若心頭充滿恐懼,將士將會潰敗而逃。”

譯官翻得七零八落,烏都慌亂點點頭。

旁邊有少年靈童爽朗一笑:“聖子彆怕!再有一日咱們就到克烈部了,克烈王與汗王是世交,隻要他出兵攔一攔,等速不台大將的精銳趕到了,身後的臭蟲就該四散而逃了!”

圍坐一圈的巫士都露了點笑,明顯是很相信這話。

可身後追兵追得緊,到底是有點擾人,乞顏大巫帶著巫士團團坐下,向著身後的戰場做法。

拜月圓亭高高立在巫閣頂上,四方請靈幡被大風卷得獵獵作響。烏都在草原呆了一年,各部族的雅言都能聽懂幾個字,這咒語大抵是弱化敵人的力量、增持元兵勇武之力的意思。

“特噶日阿希蘇木……”

——天地神力加於我身,日月為我照明,讓水火風給我們的敵人帶去厄運。

唱咒的聲音低,詞句卻密,巫鈴響個不停。

有那麼一瞬間,烏都甚至聽到巫鈴聲中夾雜了一片竊竊私語,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嚴肅的空茫的,幾十條聲音低低應和,仿佛當真通上了神靈。

他心頭一跳,慌忙回頭往身後戰場看,他幾乎要以為戰場上會起狂風,會起沙塵暴,或者白霧什麼的,阻礙盛朝騎兵前行。

卻什麼都沒有。

隻有幾顆黑灰色的小球,驀地衝破硝煙向他直射而來。烏都睜大眼睛,正奇怪那是什麼。

沒聽出是誰的嘶吼:“聖子快走——!”

他被幾隻手奮力一推,仰麵朝天,從高高的拜月圓亭摔下去,在底下元兵的背上狠狠滾了個來回,被不知哪個兵的手臂橫攬入懷。

頭上氣流攪卷,爆開一片熾烈的白,立時,血水攪著肉沫濺了他滿臉。

那是一片迸開的血雨。

烏都雙耳遽痛,抱著他的兵被樓閣殘骸砸得氣絕,馬被砸爛了半個身,一個猛子跪到地上。他被從灰土中刨出來,又匆匆被另一個兵抱入懷中,副將麵目猙獰地吼著什麼,烏都隻看到他嘴型在動,一個字也沒聽著。

巫閣,炸了……

頂上的拜天圓亭被轟成了粉,前一瞬還在衝他說話的巫士全死了。

盛朝的火炮射程二裡地,他們追到二裡之內了。

元兵悍不畏死地守著他,後軍折向,回頭阻攔盛朝的追兵,衝上去,又倒下去,一茬又一茬血,在處處生翠的草原上綻開刺目的紅。

巫閣毀了,他被抱上馬車;馬車太慢,他被一個又一個的元兵抓上馬,護在懷裡逃。

周圍的馬匹,許多馬背上都是空的,那是戰死元兵的坐騎,被炮彈裡的鐵屑衝死了,坐騎全被前軍征用。耐力再好的馬也不能連著幾個時辰馱著人疾奔,要時刻輪換著,叫他這個身份最貴重的小孩逃在大軍最前頭。

戰馬訓得再好,也經不住接連不斷的炮彈轟炸,都發了狂,被元兵死死勒住脖頸,朝著北方撒蹄狂奔。

烏都在身後元兵瀕死般的喘息中,抬頭望了一眼。

那是草原一碧如洗的天,草甸鋪滿土丘,格桑梅朵開得正豔。

萬千箭矢與弩|槍從背後射來,護著他的元兵一個個死去,烏都腦子裡一半的家國愛憎與另一半的人道主義撞成一團爛沙,濃重的血腥味塞滿他的口鼻。

可他什麼都做不得,隻能扯緊馬鬃,被天命裹挾著走。

身後的元兵不知是死了,還是換防了,他又被換上另一個士兵的馬背。

盛夏的皮革甲藏不住體臭,身後那兵身上的牛羊膻味兒重。烏都被熏得窒了一口氣,心口又重重地跳起來,掙紮著要回頭去看。

那壯漢一隻大掌禁錮住他,低低一笑。

“抖什麼?沒出息——你老子來了。”

*

草原上布出去的探子、前哨無數,每日戰報十幾封,到了克烈部出兵攔截之時,戰報的頻度甚至高達每日三四十封,馬不停蹄地送往上馬關。

“殿下所料不錯,元兵拚死護聖子,不停加快腳程,逃得飛快。”

“榮將軍大捷,率勝州兵千裡追殺,斬下兩員敵將首級!”

這是大捷。

薩滿教乃北元國教,一個能呼風喚雨的大靈童幾乎是板上釘釘的大巫了,元兵要保他,勢必投鼠忌器,處處受掣肘,隻能不斷甩下小股騎兵斷後,前方大隊伍朝著大都方向逃。

而所謂“斷後”,甚至不能說是策略,純粹是一茬又一茬的送死隊。

那地界才出長城,盛朝的炮車與火藥補給能源源不斷地跟上去,隻要火炮跟上,前鋒都不必近前,敵方的後衛就大片大片地倒下去。

晏少昰臉上沒露笑意,隻問:“烏都如何?”

監軍沒敢說一輛炮車追得近了,差點把小公子轟成渣,隻說:“殿下放心,咱們的炮一直追著他們屁股打,沒敢高抬炮筒——元兵先頭隊伍不停換防,圍成了個鐵桶,小公子必定毫發無傷。”

“克烈部橫插一腳,也客汗雖說出了兵,卻要求元兵重整陣型,與他一起合力反打咱們的前鋒營,不許那群巫鬼借他的道先走。這就相當於是把那群巫鬼攔在了邊境上。”

晏少昰抓住關節,細細咀嚼:“不許借道?”

陸明睿笑道:“也客汗鬼得很,是怕咱們的火炮一直往前推,克烈部無抵擋之力。他這一手,直接把什麼大巫大靈童的截留在城內,名為庇護,實為人質——要是打退了咱們,他北上去跟元汗請功,要是打不過咱們,立刻捆了人質跟咱們盛朝投誠!正是進可攻,退可守,猾得很!”

克烈部,蒙古草原的強勢部族之一。

北元版圖雖劃得大,陰山與漠南草原這塊卻都是鐵木真時代打服的,如今第二代汗王窩闊台對外稱頌自己寬宏大度,厚恤各部,各部難免要動點心思。

正事議完,已近黃昏,主帳裡的文吏終於得了點喘息之機。

這時節的雨總是下得痛快,上馬關坐落於高地,一麵迎風坡一麵背風坡,日日半城風雨半城晴,空氣潮得很,卻也把暑氣壓下去了,尚且不算難過。

太醫剛從軍帳內退出來,廿一抬腳上前,低聲問。

“殿下如何了?”

陳太醫搖頭唏噓:“頭疼最忌憂思勞神,殿下經絡壅滯,血脈不通,我在他額上以溫針炙刺了五針,先行氣活血,再取藥汁滴入穴。”又低聲說:“用的全是虎狼之藥啊,不停藥則提神醒腦,可熬過這陣子,怕是要大病一場了。”

“您費心了。”

廿一送人出了門,抱著劍在帳外溜達了兩個來回,方一咬牙,想進帳去勸殿下不能再這麼消耗身體了,便見又一個令兵背著兩杆三角旗,疾步跑來。

——紅旌,危急!

“殿下!大同最大的炮藥庫炸了,死傷累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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