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7 章 第 307 章(1 / 2)

我力能扛鼎 宣藍田 9606 字 5個月前

這席少爺虛弱得像是舉不動筷,身後光是侍膳的婢女就站了兩個,廊下還有幾個長隨等著召喚。

他那侍女每樣菜隻取一勺的分量,果珍蓮藕一勺,金菊海參一勺,玉帶蝦仁一勺……湯稍微多盛了點,可那碗小得跟孩子拳頭似的,正常飯量的不來個三碗不夠喝,席少爺也隻淺淺嘗了半碗。

玻璃身板,小鳥胃。

唐荼荼看著挺有意思,嚼著桃仁,聽他們那桌說話。

席少爺船上那一暈,暈得驚天動地,吐完穢物吐黃水吐血絲,動靜嚇人,家裡奴仆嚷嚷的,叫滿船人以為他發了急病,要不行了。

今兒不光不敢勸酒,連油鹽重的菜都不敢讓他碰。

這種關懷裡處處透著對他這個病秧子的憐憫,席天鈺笑得微微發苦。

“我雖生在海邊,卻很少坐船,自小就暈船。家裡倒也有偏方應對,隨身掛個香囊,帶上解眩的藥茶,待暈起來了,喝兩杯茶,聞聞香囊,忍一忍也能過去——不巧當日上船時天色已晚,吹了股頭風,誰知夜裡竟吐得那樣厲害。”

可拉他的倒吧,半夜他那通房咿呀叫喚了一宿。

公孫景逸哼了聲:“你那管家呢?今兒怎麼沒見?當日那狗奴才好大的威風,指著我鼻子罵必須停船,不停船誰也彆想走,回頭還要往你爹那兒告狀,說是要我好看。”

席世琛忙道不敢:“那糊塗蟲怎能是管家?一個不識人的奴才罷了,我已責罰過他,公孫弟弟要是不解氣,隻管把他丟海裡喂魚去。”

話說到這兒,這茬算是揭了過去。

杜仲算不算救命恩人還兩說,席天鈺對他幾乎是殷勤的,嘗著什麼菜味道好,總要側頭吩咐一句“給小杜神醫盛點這個”,“給小杜神醫盛點那個”。

“當日我吐得神魂不清,眼前一片虛黑,昏沉中,隻覺有人在我手背上紮了幾針。睜眼一看,直當是看見了一位蓮花仙人,眉若青黛,臉如蓮瓣,滿屋的光暈全攏著他。”

席天鈺說著話,含笑望了杜仲一眼。

“我驚惶難安,以為自己大限將至,這蓮仙是來接我上天的。卻見這蓮仙伏在我床邊細問病情,我吐得舌頭發木,哪能說出個長圓?小杜神醫不厭其煩,一遍一遍問,直到我自己說出話來。”

蓮花仙,這哪是形容爺們的?滿桌的人哈哈笑起來,左右歪著頭打量杜仲,越看越品出幾分蓮花仙的味道。

杜仲的回答就顯得冷淡多了:“我得分辨席公子是毒熱熾盛、上犯心腦,還是外邪犯胃,痰濁上擾。你神智清不清明,能不能作聲,用的藥大有不同。”

席天鈺露了慚愧:“都說久病成半醫,我吃了這麼些年的藥,竟一點不懂醫。好在手裡還有兩個俗金爛銀,小杜神醫在哪間醫館坐堂?回頭我必奉上重金,給你粉刷門麵,朱匾上就題‘懸壺濟世’四個金字,如此才堪配你的門麵。”

席家的兩個侍女不知怎麼,看杜仲的眼神漸漸帶了鉤子,一眼又一眼地絞著他的肉,敵意不輕。

杜仲叫她倆盯得芒刺在背,偏頭去瞧,又沒瞧出什麼來。

“這道雀舌蝦仁也不錯,難為八月天,主家還能存著這樣好的雀舌——給小杜神醫取些嘗嘗。”

綠衣侍女圓潤的鼻頭皺了皺,聽話去盛了。

席四公子,長相是非常規整的桃花麵,細看有點男生女相的韻味,他腦門小,眉頭淡,顴骨薄,斜斜兩刃勾出漂亮的眼型。軍屯子們一夏天曬得一身黃黑皮,獨席四公子白白淨淨,滿臉沒一個疤一個痘。

他不吭聲坐在那兒時,那叫一個賞心悅目,可這人一張嘴,從頭到腳就倆字。

——無趣。

坐得端端正正,說話慢聲細語,笑起來不露上齒,嘴角翹幾分弧度都像是拿尺子量的,保管每個笑一模一樣。坐席上不沾酒,不說笑,不胡鬨。

今日的宴廚十來個,每上一道菜唱一道菜名,做這道菜的廚子要候在桌邊,等著貴人褒獎或批評。席四少爺不論看見誰都含著笑,給每個廚子道一句“受累了”,叫廚子聽得受寵若驚。

上頭每一樣單拎出來都是好品格,但全湊到一個人身上,怎麼看都假迷三道的。再加上他這副仙姿佚貌,渾然一個供台上擺著的白瓷俑,菩薩呼地一口氣給他吹活了,吹了三分仙氣,忘了把活人氣兒給他吹進去。

大家意興闌珊喝著酒,有一搭沒一搭地應他兩聲,並不稀得捧一個十七八的小郎中。

滿桌冷冷清清的,大夥一閒,視線都往席家那倆盛菜的侍女身上掃。

侍女盛菜是不會撅著屁股彎腰去盛的,那不美觀,於是滿桌就看見她倆挪著蓮步走過來走過去。

剛開始沒人留意,大戶人家,能帶出門的丫鬟都是得臉的,麵盤白淨,身段窈窕,一眼睄過去,跟彆的侍女沒什麼兩樣。

可很快的,一群軍屯子眼神變了,聞到了那股異香。

這味兒熟,往鼻尖一走,就有人分辨出來這是雲夢帳中香,取巫山**之意,土話叫得沒那麼雅,叫鬨春,點上一爐能燃半宿。一流的名妓甚至用這香來熏衣,兌上水日日服食,為了什麼自不必提。

都是男人,都知道是怎麼回事,再細眼瞧,普通丫鬟體格騷不成這樣,說是侍膳侍膳,綠衣的那丫鬟胳膊手偷偷往席四背上勾,另一個粉衣裳的不甘示弱,借著彎腰換碗之際,酥|胸在她家公子手臂上碰了碰,一沾即離,咬住唇竊笑著看旁邊那個。

一群公子哥愕然看著。

半天,冒出幾聲憋不住的噴笑。妓子,通房,什麼玩意兒也往蓬萊宴上領,席四是真把自己當個人物了。

席四公子眉頭蹙了蹙,似想訓斥,又舍不下臉麵,端著語氣道:“退下吧,給小杜神醫上兩道清淡的菜來,他似是吃不慣大魚大肉。”

話題岔得挺自然,但內裡已經透了狼狽。

上兩道菜,大約是支走她倆的意思,奈何廊下守著的長隨耳朵尖,聽到少爺吩咐,幾步躥下了樓。

粉衣的婢女走得慢了一步,猶豫片刻,又行媚賣俏地走回了桌前,眼睛溜溜地轉,瞅瞅這兒,看看那兒,不是正經宅門教出來的規矩。

同桌的都樂得看笑話,瑞公子瑞方肚肚腸腸繞了個彎,笑吟吟問:“我瞧這妹妹麵熟,興許在哪兒見過,到嘴邊了又想不起來。嘶,站這好半天了,妹妹還沒吃晌飯吧?席四爺不懂憐香惜玉,妹妹不如坐我這兒。”

脂粉堆裡醃入味的商家子,自有風流倜儻的聲調,幾句話說得那婢女心花怒放,好像膽子突然大了點,含羞帶怯,歪著腦袋瞧她家公子。

席天鈺聲音僵板:“你坐罷。”

堂倌忙揮手讓人加座,給她加了張跟客人們一樣的闊背椅。

“多謝瑞少爺抬愛,我就想坐我家公子身邊。”

那婢女俏生生一笑,唇勾人,眼兒媚,扭著腰身坐下了,纖腰細腿,落座自成妖嬈姿勢。

腰不是腰,是無骨的柳,腿不是腿,是勾魂的鎖子纏。caso21

每年的花神節票選花魁,有一條評選標準,叫“美人坐朱台”,評的就是名妓的坐姿勾不勾人。不論多平平凡凡一張椅子,她們坐上去,一下子就會讓人想到粉紗紅被象牙床,雨偏雲半,好個**。

據說是大同那邊訓婆姨的法子,妓|女都要練坐甕,坐水甕。甕沿才多寬?連兩指都沒有,要想在上邊坐住了,坐穩了,腰臀腿都得練出訣竅來。

那味兒不知道怎麼形容,反正跟好人家的姑娘坐下不是一個樣,打眼一瞧就知道。

公孫景逸左瞪了右瞪,沒瞪住一個。桌上幾個少爺成心想叫席四出醜,對這妓子熱絡十分:“妹妹這花兒一樣的年紀,你家公子怎麼連吃喝都虧待你?快吃點墊墊肚子。”

同桌的哪有善茬?嘴上“妹妹、妹妹”叫得甜,旁座的給她倒了一杯秋露白,絮叨著有的沒的,很快圖窮匕見。

“妹妹這樣貌美,該是名滿天津的人物,可惜以前無緣得見,妹妹過府前花名為何?”

花名?席上的女孩們都露了迷惑。

唐荼荼暗暗罵了聲:一群念過書的,嘴這麼欠。她是進過妓院的,跟娘一起去的,自然知道花名說的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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