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十九章(1 / 2)

那酒樓是一位鮫人所開,據說鮫人族中還有一位金丹真人坐鎮,所以這酒樓開得毫不遮掩,也不擔心有修士敢對鮫人起覬覦之心。

櫃台後麵設了陣法引來一汪泉水,雪膚烏發的鮫人老板娘邊泡泉水邊處理雜事,時不時晃動鮫尾濺出一串水珠。

陳修潔走進酒樓,目光毫不例外地被老板娘漂亮的鮫尾所吸引,蹲在肩頭的虎哥兒直勾勾盯著老板娘,吸溜一聲,口水都流出來了。

在場都是修行者,哪個不耳聰目靈,眾修有的不愛管閒事,有的則停下說笑聲,饒有興趣地看過來。

虎哥兒總算靈智不低,被眾修目光盯得發怵,尤其是老板娘那格外核善的眼神,這貓兒見勢不妙,腦袋朝下,精準鑽進了陳修潔的袖子裡。

陳修潔合攏袖子,朝老板娘歉意一禮:“愛寵無知,冒犯了道友,還請道友勿怪。”

老板娘肌膚如雪,眉目如畫,是極為清豔的容貌,她勾了勾紅唇,語聲略顯低啞,聽得人骨頭發軟。

“我還是第一次遇到想吃我的小家夥呢。”真是膽大包天。

她歪頭盯著陳修潔的袖口,像是能透過陳修潔的遮掩看到裡麵的小貓一樣。

陳修潔再次致歉,本就是虎哥兒不對,膽子養肥了,又在靈船上饞得很了,這才失態。

老板娘一副不好惹的樣子,但受了陳修潔兩次禮,揮手便算應了,又將手一招,喊來一個小二,吩咐道:“給這位道友去樓上開一個包間,你跟著伺候。”

陳修潔目光一凝,這小二看著頂多十**歲,練氣三層修為,容貌平平,看著也沒有多少小二的機靈,赫然正是鄧回假扮的散修喬奇。

他邊向老板娘道謝,邊認真地打量老板娘,隻是越看眼中困惑越多。

老板娘生得好看是好看,隻是陳修潔多活了兩輩子,頗有紅顏枯骨的覺悟,並不在意這個,他看的是老板娘的修為,築基中期,氣息純正,再彆的,他就看不出來了。

老板娘似乎知道他在困惑什麼,很是得意地甩了下尾巴,漂亮的鮫尾在水珠形成的簾幕中更增光彩,勾得酒樓中坐著的幾名女修目不轉睛。

陳修潔隻好先按下疑惑,隨鄧回扮做的小二上樓,他這一走了不得,底下眾修頗是不平,酸道:“修為高就是了不起啊,惹了老板娘還能被請去二樓。”

也就是如今這修行界太平,他們才敢酸一酸,不過也止步於口頭上一兩句了,不敢多言。

老板娘更不在意,她輕輕晃動著鮫尾,水麵蕩出一圈又一圈的漣漪,很是悠閒自在。

與此同時,陳修潔登上了二樓,二樓是一個個包間,有著或清雅或霸氣的名字,和人間酒樓的經營模式相差仿佛。

鄧回扮做的小二請陳修潔選擇包間,陳修潔隨意推開了一扇喚做染墨居的名字,包間內靈氣比起一樓顯然更勝一籌,自然,想也知道價格也更美麗一些。

陳修潔在房間內的椅子上坐下,袖口輕輕一抖,一套布陣法器就從中飛了出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布下一個陣法,等鄧回反應過來,陣法已經成型,隔音隔靈氣波動一氣嗬成,可見準備充分。

這也是由鄧回的修為決定的,鄧回有著築基期的修為,雖是初期,但築基後一切大不相同,殺傷力大大提高,陳修潔不敢小覷。

那麵容普通氣度平平的小二臉色大變,顯出幾分陰冷可怖來,厲聲質問:“你是誰?!”

但他顯然沒準備聽到回答,在質問的一瞬間,鄧回就拋出了身上唯一一件法器,是一件錐形法器,鋒利的尖端寒光泠泠——之前的質問隻是轉移注意而已。

他並不能看透陳修潔的修為,因而並不知道這一擊在陳修潔看來破洞百出,無論是他粗陋的法器還是他緩慢的速度。

這是一個和平的修行界,也是一個不公平的修行界,好處早被宗脈瓜分,散修能得到的隻有宗脈不在意的。

陳修潔是得益者,他還沒有完整地認識這個世界,但鄧回不同,他清楚地知道這一事實,認出陳修潔的宗脈身份後,他更不甘心就這樣死去。

錐形法器撞進一個網兜,陳修潔神識掃過,試探著斬下,竟直接掐斷了它和主人的聯係,鄧回臉色霎時轉白。

他仍在掙紮,在陳修潔動手前喊道:“你是正道修士,總該讓我死個明明白白吧!為何殺我?!”

這並不是多高明的手段,一般隻能拿來對付初出茅廬的新手,又或者是自傲自負之人。

陳修潔兩者都不是,但他依舊停下了。

“在下靈空山慎如,見過鄧回道友。”

鄧回如遭雷擊,苦笑道:“原來竟真的來了。”

苦笑過後,鄧回不甘道:“為何我遭遇不公時你們不曾出現,我剛大仇得報,你們就冒了出來,我何錯之有?不過有仇報仇罷了。”

陳修潔搖頭:“道友若自認無錯,為何要逃。”

鄧回被噎了一下,默然片刻,“閣下可知我身遭遇?”

陳修潔沒有從南陽真人給的符紙上看到太多內容,道:“願聞其詳。”

鄧回陷入回憶,麵露慘然:“我之命運,似乎從出生起便注定了,一生坎坷。”

……

鄧回生在亂世末年,彼時廣盛帝還沒有平定天下,但離那個至尊之位也僅有一步之遙,隻要稍有見識的人都能看出最後的贏家是誰。

在那個時候,誰有從龍之功將一步登天,誰站錯了隊屬於清洗之列,一樣一目了然。

鄧家不幸屬於後者。

距離塵埃落定已經不遠,鄧家人不願坐以待斃,一邊四處托關係求情,一邊把嫡親後輩偷偷送走。

鄧回尚且年幼,被父母交給了他的奶娘,奶娘喂養他長大,鄧回父母以為她會好好照顧鄧回,但奶娘沒有做到,她把年幼的鄧回遺棄在了一對無子夫妻門外,還在鄧回衣服裡藏了百兩銀票。

或者說留更為準確。

百兩是一筆巨款,但對鄧家來說隻是九牛一毛,鄧回父母讓奶娘帶走的金票和銀票至少價值萬兩,且他們本意是讓奶娘撫養鄧回長大。

財帛動人心,且鄧家獲罪後,鄧回屬逃犯,奶娘心生膽怯情有可原,鄧回其實並不怪她。

鄧回在養父養母家長到十歲,養父養母待他極好,視他如親子不說,還儘可能將家中最好的一切都先給他。

隻是這樣美好的一家,在某一日被滅了門。

鄧回極為僥幸地逃過一劫——殺手錯將來他家玩耍的鄰居同齡孩子錯認成了他,鄧回僥幸逃脫,之後的日子裡他過得很辛苦,有家不能回,當了很長一段時間的乞丐,最後在一個死人身上搜出修行功法,就這樣踏入修行一途。

磕磕絆絆十幾年,鄧回小有所成,他想起養父母,難以忘懷他們的死亡,隻是趙國不小,鄧回於很多年後才終於查明真相。

原來凶手不是彆人,正是他的奶娘,奶娘之所以會拿著他的銀子走人,不隻是因為她畏懼鄧回逃犯的身份,還因為她也有一個孩子,一個和鄧回差不多大的孩子,母為子強,奶娘為了自己的孩子,放棄了小主子。

奶娘帶著自己的孩子和小主子的金銀嫁了人,這樣安穩地生活了幾年後,一個人找上了奶娘,那人拿著鄧家人的信物,要把自家師姐兼恩人的弟弟接走。

當年被送走的不止鄧回一人,鄧家的小輩,無論男女都被鄧家長輩嘗試著送走,有的成功了,有的沒有。

鄧回成功是因為年紀小,不惹人注意;鄧回姐姐成功是因為她是女子,不被人在意。她比鄧回幸運得多,不僅托付的人靠譜,還直接撞了仙緣,被帶到仙門。

但她又是不幸的,入門沒有幾年,她就死了,修行界很和平,但不代表毫無危險,她被嫉妒的同門推下山崖,與她一起被推下去的還有一個師弟,師弟年紀小,總讓她想起自己的弟弟,危機關頭,她下意識護住了師弟,師弟輕傷,而她重傷,垂死之際,她請求師弟能夠找到她的弟弟。

這本是鄧回的仙緣,但這仙緣被奶娘按在了自己兒子身上,她謊稱自己當年帶著小主子無依無靠,便嫁給了現在的丈夫,鬥膽將小主子當做了自己的兒子。

師弟本是想給師姐的弟弟一場富貴,但在發覺師姐的弟弟有資質後就改了主意,他將師姐的弟弟帶上山,引他拜入仙門。

偌大機緣臨頭,奶娘為自己兒子著想,狠下心腸鏟除後患,這才有鄧回養父養母的慘死。

多年後知道一切真相的鄧回在奶娘的哭求中殺掉了她的丈夫、她後來生的子女、她的孫子孫女,最後,他摘掉了奶娘的頭顱。

隻是沒等他去找冒名頂替他的奶娘兒子報仇,鄧回被友人提醒,告誡他最好躲避一段時日,以免靈空山中人當真找上門。

……

鄧回問道:“我幼年被奶娘遺棄,她拿走爹娘為我準備的金銀,十歲時,她讓兒子頂替了我姐姐用命為我留下的機緣,她雇傭殺手殺了我的養父養母,閣下覺得我殺了她應不應該。”

他抬起頭,偽裝出來的平凡麵容因仇恨而變得醒目。

陳修潔沉思起來,所以鄧回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

在修行界想要測試一個人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不難,但陳修潔覺得不必如此麻煩。

“你的奶娘的確和你有仇,你殺了她,天經地義。”鄧回因他的回答而笑起來。

“但是,”他對上鄧回充斥著仇恨的眼睛:“你奶娘一家就沒有無辜的人嗎?那些年幼的孩童呢?他們也是罪人嗎?還有那些奴仆,又何其無辜。”

被鄧回殺死的人是五十七人,整整五十七人,其中年紀最幼的是一個不滿一歲的嬰孩。

他難道也有罪嗎?

陳修潔以為,不必去細究鄧回每一句話的真假,他是有罪的,這就夠了。

鄧回被問得麵容扭曲:“徐家的金銀得自於我,他們生在徐家,由我的金銀養大,我當乞丐之時,為一文錢苦苦求人,他們養尊處優,呼奴喚婢,難道無罪?他們若無罪,我的養父母又何其無辜?!我家中還有幾個奴仆,鄰居家的孩子更因我而死於非命,他們難道就不無辜?!”

他聲音尖利充滿憤怒不平:“我無錯!錯的是你們!徐流搶了我姐姐給我留的機緣,你們為什麼不去找他?!吳氏殺了我的養父養母!你們又為什麼不管?!我自己報了仇,你們倒是找來了!這又是哪門子的道理!哪門子的正義!”

陳修潔等他說完,才道:“如果你隻尋奶娘報仇,不牽連無辜,靈空山不會來找你,如果你要找頂替你的那名修士,隻要你找上靈空山,靈空山會為你主持公道。”

靈空山並不管私人仇怨,也不是因為凡人弱小就偏向凡人。靈空山在大多時候擔任的是判官和最後的行刑者的角色,判官需公平公正,行刑者需果決淩厲。

他若有所悟,鄧回卻咬牙道:“我不信。”

他的仙途走得極艱難,磕磕碰碰,一步三跌,無數次羨慕高高在上順風順水的宗脈修士,到最後發現自己本來是有機會成為宗門修士的,隻是這個機緣被人奪走了。

那一瞬間,鄧回的道心崩塌了。

他未必不知幼兒無辜,未必不知奴仆可憐,但在激憤之下,他依舊動了手,以殺戮來釋放他的憤怒和不甘。

陳修潔不可憐他,也不需要他相信,他動了手,靈力刺穿鄧回的心臟,彌留之際,鄧回道:“幫我……報……”

最後一個仇字幾近無聲。

鄧回死後,屍身上的偽裝因失去靈力維持而散去,漸漸露出他真實的模樣,但在術法散去之前,連陳修潔都沒能看出鄧回的真實樣貌。

由此可見,他的機緣並不小。

何況在宗門弟子名額被人頂替後,鄧回不僅死裡逃生,還得到散修機緣,可見他也算是有氣運之人,如果秉持正道,不曾被仇恨蒙心,未嘗不可正大光明的討回公道。

頂替他名額的徐流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而宗脈弟子貴精不貴多,如果此事挑明,徐流絕不會再被宗門接納,而被徐流頂替名額多年的鄧回會得到宗門補償。

陳修潔收斂好鄧回的屍骨,又收回散布房間四處的法器,將包間恢複原樣,走下樓後,老板娘問也未問,隻告知了他二樓包間的價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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