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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詔獄,伸手不見五指。
小盞油燈嵌在黢黑的石壁裡頭,微弱的光芒堪堪照亮一角冰冷的鐵欄門。
袁馳抱臂站在門外,麵皮緊繃,心情不怎麼好。在他身後跟著兩名獄卒,手裡舉著火把,劈裡啪啦燒的熱烈。
火光照亮牢獄一角。
鐵欄門內側,喬笙歪在一垛雜草上,一股子鐵鏽味兒直往鼻子裡鑽。
這是鮮血的味道。
借著火光,喬笙看見麵前的石壁上,顯出大片尚未乾涸的鮮血。
上一個關在這兒的,大約是死在了這裡。
小腹又開始劇烈地痙攣起來。
緊接著,一股熱流從體下流出。她下意識整個人向後一縮,雙腿緊緊夾住了裙擺。
像是被人吸乾了陽氣,缺少假麵的遮掩,喬笙的臉一下子白如縞素,顯出一點不知所措來。
真是天要亡她。
都什麼時候了,癸水還要來湊個熱鬨。
袁馳道:“喬娘子,早些說出黑衣人的下落,你也能早些解脫。”
中午隻吃了半塊燒餅,這會兒早餓了。喬笙有氣無力道:“袁侍衛,該說的我都說了,該認的我也認了。可這個人,我確實從未見過。”
“冥頑不靈!”袁馳憤憤道。
“袁侍衛。”喬笙艱難地支起身子,半日水米未進,嘴上起了乾皮。她微一抿唇,額頭淌下的汗珠滾進嘴裡,鹹中帶澀。
狼狽如斯,可喬笙的目光依然炯炯有神,“偷潛入城之罪,我認。但通敵叛國之罪,我問心無愧。”
她深吸一口氣,“袁侍衛先前提到的西遲國與南宮家,前者我隻在書中見過,後者也是前不久剛剛打過交道。我說的很明白,若非南宮家,我也不至於背井離鄉偷潛入京。袁侍衛若對我身世有疑,大可去找戶部的新科狀元周員外郎,他對我的事,一清二楚。”
事涉周瓊,這可不是袁馳一個侍衛隨隨便便就能登門審問的。
他對身側的人吩咐了幾句,又對喬笙道:“喬娘子嘴上說著與南宮家互相對立,卻又與人家的乘龍快婿關係曖昧,喬娘子不覺得是在自相矛盾嗎?”
喬笙苦笑一下。
自相矛盾,真是個好詞。
就像當初南宮珞費勁心思要把她逐出江淮,身為南宮珞的枕邊人,周瓊卻暗中找人把她救了出來。
世間事,凡人心,還真是夠自相矛盾的。
袁馳最後勸道:“喬娘子,你不妨再仔細想想。若你能主動供出那黑衣人的下落,將功抵罪,偷潛入城的死刑或可免了,改為流放。”
說完,轉身要走,獄卒跟上他,帶著火把發出的亮光,一同遠去。
喬笙突然喊了一聲:“彆走!”
袁馳回頭看她:“喬娘子打算招了?”
強忍著腹部的痙攣,喬笙的下唇已經咬出了一排深深的牙印,她的聲音也有些發顫:“能不能,給我留隻火把……”
又一波腹痛襲來,小腹裡像是有個小人拿著一把尖刀在橫衝直撞。喬笙蜷成團,一會兒像是飄忽在雲朵上,一會兒又如一葉扁舟被驚濤駭浪推來卷去。
冷汗涔涔,濕透薄衫,獄中的重寒陰涼絲絲逼來,緊緊包裹著她。
明明是初夏時節,詔獄裡,卻如臨寒冬。
意識模糊間,似乎聽到袁馳說了句:“不能。”
喬笙極力把眼睛撐開一道細縫,淚眼模糊中,火把攏出的一團亮光逐漸遠去,消失在了冰冷的拐角。
四周暗了下來。
沒有月光,隻有黢黑石壁上嵌著的兩盞油燈發出微弱的光。
黑暗猶如一堵會移動的厚實牆壁,毫不留情地朝她壓了過來。
京都詔獄,冰冷石壁。同樣的情形勾起了心底沉睡已久的記憶。
恐懼、憂慮、懷疑、茫然……
八歲那年,她在這裡熬過了兩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