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詔獄的甬道幽深,除了壁燈投下的小片亮影,再無一絲光亮。
這是喬笙第三次踏上這條狹窄磚路。
袁馳打了火把在前,照亮足下的路。
獄中潮濕,能在牆根瞧見濕漉漉的苔蘚。
一條深褐壁虎從綠蘚上躥過,眨眼的功夫,就隱沒在了火光照不見的黑暗中。
越往深處走,鼻尖聚攏的血腥氣越濃。不時能聽到嘩啦嘩啦的鐵鏈磨地聲,其間還摻雜著幾聲微弱的呻.吟。
詔獄關押的,多半是犯了重罪的死囚,彆說傷痕累累,刑訊過後缺胳膊少腿的也屬常見。尋常人進去能精神如常走出來的,數十年來寥寥無幾。
而喬笙,就是這寥寥無幾中的一人。
八歲的時候,她曾守著一方監牢,憑著一點近乎荒誕的念頭,捱過了兩月光景。
那年的京都冷得徹骨,睡前她把自己團在一起,閉緊眼睛,捂好耳朵,努力把詔獄中的一切雜音排除在外。
她默默地想,那些凶神惡煞的人都是在騙她。
她的爺娘連西遲都沒有去過,又怎會通敵叛國?官家必會速速查清,還他們清白。
說不定明日一睜眼,阿娘就已經養好了傷,與阿爺一起來接自己回家。
到時候她一定要讓阿爺好好替自己呼一呼手上劃開的口子,然後告訴他:“璨璨這次沒有哭哦,阿爺要獎勵璨璨一大盒粽子糖!”
心裡念著蜜糖,詔獄裡的日子,反而不那麼難捱了。
日子數在心裡,數到第五十二日的時候,牢門終於再一次打開。
來接她的卻不是爺娘。
獄卒給她帶上了枷鎖,漫天飛雪中,她隻穿一身雪白單衣,睫毛與烏發結滿了冰淩,嘴唇凍得發紫。
重重的枷鎖磋磨著她的腕骨與肩胛,猶如有人拿著銼刀,把她渾身的硬骨一點一點銼磨成粉,連同著最後一絲希望,一起散入朔風。
肩上傳來劇痛,緊接著是腳趾、小腿、手臂……然而最痛的,還是胸腔中的某一處。
眼淚不受控地滴落,落地成冰。
那一日,天地鋪銀。
她跪在城樓前,麻木地聽著獄卒一條一條地細數她秦家的罪證,念到最後,是一個又一個再熟悉不過的名字。
“秦氏全族,斬首者七十六人,餘者,流放嶺南,永不得出——”
七十六顆頭顱,百餘人的顛沛流離,換來了人群中迸發出的一聲刺耳歡呼。
數不清叩頭認了多少次罪,隻記得最後,白雪染朱,充耳儘是百姓們怒氣衝天的咒罵聲。
所有人都讓她去死。
然而十二年後,她是秦氏全族一百九十二中,唯一一個活下來的。
甬道很長,像是沒有儘頭。
喬笙忽然頓步,素手扶上黑黢黢的石壁支撐著微微發軟的腿。
恍惚有朔風裹挾著飛雪撲麵而來。
“姐姐。”唐阮走到她的身邊。
燈下少女麵色蒼白,就連一向紅潤的唇瓣也失了血色。
這副模樣,看得他心揪。
從入詔獄起,唐阮的目光就沒有從喬笙的身上離開過。
猜到喬笙便是秦世卿之女後,他曾去翻閱過當年的卷宗。
其中詳細記載了秦笙從入獄到出獄的全部經過,而入獄的時間,正是十二年前,他們分開的那一日。
阿兄與阿娘都騙了他。
那兩個月,他在宮中錦衣玉食、家人相守,而他掛念在心的人,卻在這人間地獄冤屈受儘,饑寒交迫、家破人亡。
雖然明白,當年就算沒有他,喬笙也難逃入獄的結局。哪怕阿兄與阿娘跟他實話實說,他也無計可施。